楔子
匕首出鞘,寒光闪现。
他抬起右掌,腾空衬在距离刀尖仅一寸的后方,在如此昏暗的光线下,仍能感受这锋刃的尖锐。
此物他再熟悉不过,身长四寸有余,扁长形双面刃,看似短小却极有分量,并非用普通的材质锻造而成。首柄之上亦有精美纹饰,一面饰鹰飞纹,一面饰龙腾纹,二物虽各踞一面,但凶傲之气相映相称,不较上下。
他来回抚摸着鹰飞纹那面的凹凸图案,对准刃口轻吹一口气,又念念有词地说了段话,低沉的嗓音配合着房内特有的气味,仿佛置身于另一个神秘世界。
耳边传来熟悉的歌谣声,绵长而悠扬,深情又缥缈,始终徘徊在那不远不近的地方。他想着,如果在死亡之际,这歌声可以牵引着这副皮囊飘向广袤无垠的西方,那该是件多么美好的事啊。
过了许久,他才捋顺衣物上的褶皱,不紧不慢地起身、踱步,点燃最近处的那柱烛台。微弱的一簇火光化作一团暖意覆上他的手背,空气中无形的气流起伏波动,带来似有若无捉摸不透的微风。
借着微光他终于能看得更清楚。
那颜色有别于世人见过的任何一种匕首,就算在遥远的故乡也仅此一柄。
举世无双,绝无仅有。
想了许久,他决定在临行前做最后一次擦拭。
与其说擦拭,不如说告别。
告别这柄自出生以来就存在的,曾经融入他生命与灵魂的匕首。
一个人在面临生死选择的时候,总是显得特别痛苦和无助。
可是,他并没有。
他决定把这件承载他灵魂之物不露声色地赠予另一人。
与众不同的是,他坚信,这选择不是为了传承,也不为了是寄托,而是为了消弭。消弭锋刃上曾沾染的浓稠,消弭手柄上曾溅上的血腥,消弭刀尖曾穿过身体的嘶鸣。
烛光映着双刃反照出一双炯然有神的眼睛,他不禁想起那个快被遗忘的名字。
名字的主人已经死去多时,死后也绝无被人缅怀的资格,一切都是那人咎由自取。而他当初做的,就是了结那条性命。
他抬袖迅速擦静双面锋刃的每一寸,动作之快好似一缕疾风,落袖之时腕口的衣袍已被划出了一道笔直的口子,神奇的是竟没有伤到身体发肤一分一毫。
“情不附物,物岂碍人,若非心动,何来风动。”
他闭上双目,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语道。语刚毕,舍外传来了轻快急促地叩门声。
亮起没多久的烛灯突然熄灭,他在黑暗中熟练地将匕首归于鞘中,再用布条包裹紧实后塞入位于胸口的衣袍内。
必须得离开了,这里已经待不下去了。
01
梁长风手肘一滑,自板凳上摔了下来。
他梦到自己上山采药,在半山腰的悬壁上寻到一株千年难见的烟昙。
正当他激动地爬下去想细细观赏,耳边突然响起一阵轰隆雷声,惊得他松手跌入山崖。
这一跌没摔出个魂飞魄散,却把他摔了个清醒。
屋内烛火晃动,眼前既没有月下烟昙,也没有悬崖峭壁,只有一卷破书被他压在身下。
梁长风正为之遗憾,忽然听到门外传来急促的叩门声。
原来这便是讨人嫌的“雷声”,梁长风撇撇嘴,不情不愿地从地上爬起来。
“可有人在啊?”外面传来说话声,隔着门听得不够真切。
梁长风揉着发麻的胳膊往门口踱去,又听到木门被敲得砰砰直响。
“请开门吧,我有急事!”
走近了才听出那人喘得厉害,焦急的声音里夹杂些孩童的稚气。
梁长风眉头一皱,这夜半三更的,哪家的小孩儿跑到这地方胡闹,扰了他的清梦不说,可别把不该惹的家伙给招来了。
木门“吱呀”被推开,梁长风探出头去,瞧见门外果真站了个小鬼。
“先生,请问这是医堂吗?我要看病!”
那小鬼身穿破袍长衫,头上一顶灰扑扑的毡帽,怎么看都像从丐帮里逃出来的小乞儿。
“先生,我已经跑了好几家都不愿出外诊,求求您就帮帮我吧!”
小鬼张口闭口喊“先生”,倒是很会套近乎,梁长风上下打量了他几眼,最终把目光落在小鬼的鞋面上。
见梁长风迟迟不作答,小鬼竟是“扑通”一声双膝跪地,情绪激动道:
“求您了!前面几家都用宵禁令推却,可我一路也未遇上什么查宵禁的人。先生,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只要你愿意救人,我什么都愿意做!”
梁长风还在可惜刚才的梦,瞅了小鬼两眼,冷声道:
“你这小沙弥胆大得很,夜半独自上街可不怕被官府的人捉了去。”
“你……我……”小鬼一时间慌了神,下意识捂着帽子倒退两步,”我才不是什么……”
“你什么?”梁长风脸色一沉。
“我……”
见他结巴,梁长风才缓缓说道:
“不是此地口音,嗯,北边的……琅邪来的么……”
“我……”
小鬼再次语塞,一个趔趄差些跌在地上。
“谁让你找来的,北门的刘家铺还是前街的何家堂,怎么每次都把我卖了。”
天色虽暗,但梁长风的眼神不差,只需两三眼便能把跟前的人看个通透。
小鬼显然慌了,结巴道:“我……我还是……找别人……打……打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