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顿庄园的舞会在九月的最后一个安息日如期举行。
那一天晚上,庄园所有的白蔷薇如约盛放,月满,银色光辉倾泻如水。
裙摆层层叠叠持着描金扇的小姐与穿着深黑礼服高礼帽的绅士挽手入内,阔夫人牵着细腿贵宾犬,花白发丝梳的一丝不苟的老爷们站在一旁相互攀谈。
玻璃杯交碰发出清脆的声响,深红琥珀浮金的不同液体一起荡漾。
最后一辆马车姗姗来迟,众人不约而同的停下手中动作,目光一起望去。
如果有月的神明,那这个男人必定是她的爱物。
夫人说,我在浮雪之森被找到,那会天上银月,天下冰河,浮雪旋舞,实在是无法言述的美丽景象。
我记不到那景象,但此刻,天上的月辉洒遍奥斯德莱碎银的发,光华流转晕染如珠如贝。我忽的明了,那种纯粹而冰凉的颜色,是何等的惊艳。
燕尾服乐师搭弦拉弓,舞曲奏响。黑色长筒靴与绑带高跟鞋一起踏入舞池,裙角摆动舞姿翩昂。
“阿尔法。”奥斯德莱的眼睛望过来,那双眼里深深浅浅波光粼粼,绚丽的让人失神。
我读到夫人的藏书里,有一本写了一个遥远的古老国度,他们称呼这样的眼睛为多情眼,说它看人的目光叫眼波,是同水恰星屑如春光那样拂动人心的东西。
这双眼睛注视我,向我伸出手,雪白的手套修长的指,黑色礼服显露出流畅线条,以及蜿泻的银发,这是场无声盛大的邀请。
我搭上这只手,微微弯腰行礼。
力度传来,他的手放在我的腰上,带着我,一起踏入舞池。
摩西分海般人群退开,为我们让出一条道路。
在满目男女的舞池中,我和奥斯德莱的组合显然格外特殊。
我看见小提琴乐师凑近与同伴耳语,然后相互笑了一下。再度拉弓,舞曲已经由悠扬的华尔兹换成了热烈的探戈。
拉普拉塔,拉普拉塔,这座白银之都的天穹下,除了历史悠久的教堂,光滑的石路上,午后,还有赤脚跳舞的少男少女,流浪的人吹奏口琴为他们伴舞,扎头巾的妇女与短胡须的大叔合着拍子。
蔷薇夜莺,晴日起舞。此刻,我这才将这座城市看全。
我感到灵魂浮动,踏入某种天地。奥斯德莱带着我,或停或进,勾腿合手,若即若离。
这舞蹈,缠绵热切,肢体交织,片刻的停顿后掀起狂澜,像一次吐息的蓄力。这舞蹈,深沉含蓄,每一次贴面都是沉默的千言万语。
最后一个小节结束,琴弓离弦,低音渐歇。
四周掌声响起。
是结束的姿态,他与我一步之差,指尖相隔的距离若有若无,仿佛随时将会再次合上奔赴下一曲的热烈舞蹈。
男人目光深邃,眼睫浓密,他随手取过酒桌上一瓶开好的酒。
人群里一下子爆发出口哨声和欢笑,年轻的少男少男女眼睛晶亮。
有冰凉的东西淌过脸上,葡萄酒的香甜和流泻的瑰丽的红,隔着这液体一双比这酒更醉人的红逼近过来,炙热的吐息与几乎要跳出胸膛的心脏使人群在我脑海里远去,整个世界只剩下奥斯德莱吻上来的唇,酒液流淌透进交合的口齿。
这世界疯了。
尖叫声四起戏谑的声浪一浪高过一浪,姑娘与小伙子彼此交换了一个吻,贵妇人将脸隐藏在羽毛扇后眼睛微笑,带着手套的另一只手悄悄的与身旁的先生握在一起。
“煞费苦心啊老大。这准备做的,出门选个衣服选了半天,头发丝儿打理的简直不要太油光水滑,活脱脱一只开屏的孔雀。还找了那么多人来做衬,简直不要太骚,我看那小男孩子难逃一劫。你说是吧妮卡?”狼眼青年伏在墙壁的阴影里,手里一只小望远镜对准了舞池。
身材火爆的妮卡冷哼一声,红唇轻吐,甩出评价:“呵,渣男。”
奥斯德莱大概是个失败的老板。
将我从这狂热气氛解救出来的是芙洛拉夫人,她白色的舞裙与松松挽起的发温顺美丽,像纯洁的羔羊。夫人从楼梯缓缓走下,舞池里的人群自然的停下动作,迎接这位舞会的主人。
她握住我的手,说:“我很喜欢这个孩子,他热诚善良,是一个非常好的继承人,当然,他还需要一点时间继承庄园。所以我为他找到了合适的引导人——奥斯德莱阁下。我的身体不太好,往后需要劳累您指导阿尔法。”
芙洛拉夫人的目光望向奥斯德莱“您会是他的教父,他的长者,一切的引导,最忠实可信的人。”
人群寂静,不发一语。这实在是个惊天炸弹。拥有着惊天财富的年轻的遗孀,选了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以玩物身份踏进大门的少年做继承人。
偏僻的角落,脸上缠着绷带的奥罗拉面目扭曲,尖尖的指甲扎进肉里。她几乎要脱口咒骂,阻止这一切,唐顿庄园是她的!是她的!
阿尔莎站在她身旁,无声的死死的禁锢住这个女人。
寂静的大厅里,有清脆的掌声响起,奥斯德莱漫不经心的鼓掌。
两三声,一片一片,一群群一群群,仿佛是接到了命令般,舞池的掌声再度热烈起来。
芙洛拉夫人微笑着与奥斯德莱碰杯。小提琴声再次响起,舞裙旋摆,气氛重新融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