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熟识后常常一起结伴云游，去寻找一样志同道合的人。他们一边云游一边不忘锄奸扶弱，也不管遇到的奸邪是邪门精怪还是亡命匪贼，皆会路见不平拔剑而起，二人渐渐名声鹊起，风评极优，众人谓之：

明月清风晓星尘，傲雪凌霜宋子琛。

如果没有遇见过薛洋，也许他们就真的有机会去实现那个共同心愿了。

是的，如果没有遇见薛洋。

薛洋比晓星尘年岁还略小一点，当晓星尘获得“明月清风”的美名时，薛洋已是远近闻名的恶霸，传闻中修习邪术，炼制凶尸。后来因一点旧时嫌隙，利用招邪术法残害了栎阳仙门常氏五十多条人命，此事闹得沸沸扬扬。

晓星尘听闻这种凶案自是不能袖手旁观，确认凶手是薛洋后，曾跨三省一路追捕，令其伏诛，因薛洋是仙门大户金家客卿，晓星尘就将他押送回金家处置。

薛洋被捕之后毫无惧色，言谈之间完全不把五十多条人命放在心上，年轻的脸上时不时透出满是 与年龄不相符的残忍狠毒，口口声声说那些人该死。

这种神色，宋子琛看在眼里十分厌恶。比起在与世隔绝的山中长大的晓星尘，宋子琛多少更了解一点世俗人心，已隐隐感到薛洋如此轻松的心态背后，必然是有什么脱身诡计，他曾建议晓星尘，抓到薛洋立刻就地正法，永绝后患。可是晓星尘相信世间的公道礼法，金家又是名门世家，他相信金家必会合理裁决薛洋。

被押送到金家地牢之前，薛洋还是笑嘻嘻的，对晓星尘很是亲热的留下一句：“道长，你可别忘了我，咱们走着瞧！”

祸根就此埋下。

以晓星尘的单纯仁善，当时绝对没想到今后会为此付出怎样的代价，薛洋其人，又是怎样的丧心病狂。

果然，薛洋因为有修习邪术的特殊天赋，被金家别有用心的人保下性命，关押在地牢，继而逃脱。

究竟是他自己逃脱，还是被人刻意放走，已无从追究。众人只知，他一脱身就着手报复追捕他的人，晓星尘行踪不定，又无亲属，薛洋只好对他的好友宋子琛下手。

可怜宋子琛从小长大的白雪观，被薛洋带来一阵腥风血雨，全观老幼，无一幸存，尽数被屠。赶来营救的宋子琛也惨遭暗算，身受重伤，并且被薛洋弄瞎双眼。

宋子琛身心受到重创，又被薛洋巧舌如簧调拨讥笑了一番，憋了满腔怒火。

晓星尘晚来一步到达白雪观时，只看到血污中一地尸体，犹如人间地狱，好友子琛孤身一人跪在中间，脸上惨不忍睹，两只眼睛已成血淋淋的血洞，子琛犹如无辜坠落到地狱的人，化作备受摧残的鬼。

晓星尘胆战心惊，想上前查看好友伤势，可是昔日好友用最后一丝力气将剑一横拦在二人之间，困兽一般对他嘶吼：

“滚————！！！”

“为什么不听我劝告！为什么不早早杀了薛洋那个畜生————？！？！”

“晓星尘！我今生最后悔的，就是与你结交————！！！”

“从此以后，不必再见！！！”

说罢，手中长剑拂雪，咣当落地，重伤不支，晕了过去。

怎么可能不救？

豁出性命都在所不辞，打破自己的誓言又算什么？

晓星尘背着重伤的子琛，回去寻找师傅抱山散人，于山门前长跪不起，泣不成声。

师傅到底还是帮了他，不仅保住子琛性命，还如他所愿，将他双眼给了子琛。

从那之后，明月清风的晓星尘隐姓埋名不知去向，那名字就像烟花一样盛放过后迅速湮灭，世间多了一个孤身一人的盲人道长。

他首要的心思当然是再次抓捕薛洋，奈何薛洋灭了白雪观后也踪迹全无，再打听到时，听说已被金家新上任的仙督给处决了。

勉强算是了了一桩心愿。

经历一番挫折变故之后，对于最初的宏图大愿已然力不从心，和昔日好友的决裂，更令他黯然神伤。眼盲心伤，仍旧还存着为世间驱除邪恶的愿，好在他还有修士五感，再加上霜华佩剑有灵，能指引邪祟所在，杀杀走尸除除小怪不成问题，于是开始漫无目的的云游，听说哪里有邪祟就去哪里，浮萍一样乱飘。

人在落魄受伤时最为孤独软弱，就在那时，飘到义城，因缘际会先后结识了活泼的盲女阿箐，还有一名重伤少年，两人比他年纪略小，遇见他后，对他很是喜欢和依赖，曾给予晓星尘短暂的安定与满足，让他心中渐渐不再孤独彷徨。

三人一开始都说是在义城临时落脚，可不知不觉就在义城一起生活了接近三年，相处如家人一般。哪知三年后，血淋淋的真相被狠狠撕开。

身边那个少年，竟然就是薛洋！

薛洋隐去真实姓名，蛰伏在他身边三年，把无辜村民割去舌头，下了尸毒，伪装成凶尸，在一起夜猎时，引导他去射杀。

霜华剑灵能指引邪祟，却不能分辨更细致的真假。而他本身又眼盲。

他以为的凶尸吼叫，其实是失去舌头的鲜活生命在求饶。

他以为自己是在杀除邪祟为民除害，其实手中沾满无辜凡人鲜血。

甚至连来找他的好友子琛，也被薛洋提前一步发现，割去舌头，伪装成凶尸，被自己一箭穿心。

知道真相后，在薛洋肆意的嘲笑声中，他失去最后一丝理智，崩溃自刎而死。

回忆至此，就算清点完了十年前的往事，最惨痛最崩溃的部分，晓星尘刻意蜻蜓点水一样略过，不忍细想，细想一次就剜一次心，怕是当下走路的力气立刻就没了。

世间多歧路。重来一次，可会不同？

***

茫然散漫的深思，眼睛没有焦点，晓星尘被脚下石头绊了一下才回过神来，原来已到接近山脚的地方，天色更暗，只有一点微光，眼前是一片坟地。

山中有坟地并不稀奇，稀奇的是，坟地上居然摇晃着许多人影————其实也不多，不过就荒山野坟这个地点来说，能出现这些人已算是很多。都面无表情，仿佛梦游一般在坟地里来来回回。在这个地点看到这样的怪象，晓星尘被从前的习惯支配，自然的想上前打听个究竟。

“打扰了，请问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一个人在他面前走过，没有理他，他不得不换了个人再问。

“老人家，抱歉打扰一下，请问你们这是怎么了？”

第二个，第三个人，连续问了好几个人，结果都是一样，不理他，没一个停下脚步，甚至像没听到他说话一样，不等他问完就晃晃悠悠走掉了。晓星尘确定此处有蹊跷，干脆抬起手臂想拦住一人。

“请等一等……”

那人照例没有停下脚步，也没有改变方向，直直从他手臂穿了过去，他的手臂，只感到有一阵风吹过。

“……”

他睁大眼睛，僵在原地，只有白色的道袍袖子兀自轻轻摇动。此时正好又有一人迎面走来，晓星尘不躲不避，那人也不拐弯，果然————再次————毫无障碍的穿过了他僵硬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