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洋施施然悄无声息出现在视线中央,假装惊讶的扫了一眼地上的尸体,眨眨眼睛,仿佛等晓星尘给他解释发生了什么。
明明是个亡魂,他的眼神却亮晶晶如活人一般,甚至比大多数活人的眼睛还要生动。
这是晓星尘重生后一人一鬼第二次见面,这一次晓星尘冷静的多,没有立刻拔剑,只冷冷道:“你来做什么?”
“来看热闹啊,”薛洋歪起脑袋笑眯眯瞧晓星尘,忽略他语气中的霜寒之意“我最喜欢看热闹了!尤其最喜欢灭门,道长难道不记得吗?”
“这是你做的?!”
“咦,道长怎能平白无故诬陷,我只说我喜欢灭门,可没说这家是我灭的。这里加起来十个人都不到,根本不够我玩,我若真要灭门闹事,肯定选个人更多的大户人家,那才过瘾。”
“既不是你,少来凑热闹。”事情还没查清楚之前,晓星尘只希望薛洋少来烦他。
“我说不是我道长就信了?你怎么一点长进都没有,还是和以前一样好骗?”
对面的人睫毛一颤,这才拔出剑来,更冷厉的逼问:“到底是不是你!?”
“是我。”
薛洋突然承认罪行,晓星尘一时梗住。
他承认的太轻松,轻松的令人怀疑,令人恼火。
晓星尘至今也无法相信一个人如何能像薛洋这般将人命视如蝼蚁,杀人如同游戏,是非黑白在他口中都变得曲折难辨。晓星尘出山时间虽然不长,但也算见识过一些杀人不眨眼的恶徒与旁门左道的妖魔,可唯独薛洋能让他像现在这样从心底冒出难以压抑的熊熊怒火。
听到这两个字,同样开始恼火的还有院子里其他六个昨晚刚成形的魂魄,他们子夜时意识最为清楚,精力最为旺盛,稀里糊涂争吵撕打一个时辰也没弄明白自己是如何遇害,随着子夜过去,他们意识变得模糊,如同痴呆老人,由激烈的撕打变成漫无方向的游荡或碰撞,最后都在各自的尸体,以及来认领自己尸体的人身边安分下来。
他们只记得最强烈的心愿:弄清楚自己是怎么死的。于是,听到薛洋大大咧咧承认罪行,六个魂魄影子齐齐一震。
薛洋生怕他们没听明白一样,用手指了一圈,嚣张的再次重复:
“听清楚了没,昨晚大闹越宅,弄死你们的厉鬼,是我!”
六道灰影从不同方向一起向他扑来,正在这时,长夜过后的第一缕霞光照进千疮百孔的四合院,也照在院中所有人和鬼的身上,六个鬼魂同时迅速变淡,消失,只有薛洋还若无其事。
普通魂魄白日难以维持灵体,薛洋显然是掐着时间有备而来,也是掐着时间对六个鬼魂说出那样激怒他们的话。
“是我又能怎样呢?” 六个将要攻击他的魂魄顷刻消失,薛洋满意地扬起下巴,毫不畏惧。
晓星尘恨自己对这修炼过邪术的鬼魂无可奈何。
他的冷厉严肃与薛洋的顽劣轻松形成鲜明对比。可院子那些来认领尸体的人,他们只能听到看到晓星尘,看到晓星尘和虚空对话,加上一地尸体本就诡异,早在一人一鬼刚开始对话时那些活人就都被吓跑了。
“晓星尘,你看看,这些来认领尸体的人受这么点惊吓就丢下他们亲人或朋友的尸体跑了,一个不留,可见感情不深,或者这些死掉的人本来就不是什么好鸟。”
“可笑,在你眼里分得清黑白善恶么?”
“我至少知道重要之人的尸体,不可随意抛弃。”
晓星尘冷哼一声眼底幽深凝视薛洋:“不抛弃,好做成凶尸傀儡,任你摆布?”
就像薛洋曾经对待他的尸体一样?
子琛告诉过他,在他十年前自刎死后,薛洋用术法将他的尸体保存了八年。活着就身手不凡的人,死后可以被制成高阶凶尸,战斗力非一般凶尸或人类能及,薛洋既然曾把子琛做成凶尸傀儡,那么保留晓星尘的尸体也是理所当然的了,只不过晓星尘自己震碎魂魄,薛洋勉强用锁灵囊保住一部分,却不足以驱动尸体,所以死后的晓星尘凶尸也做不成,只能在棺材里躺了八年。
“呵,做成凶尸……是姓宋的这样告诉你的吧?”薛洋习惯性勾勾嘴角,笑的与以往不同,隐约一丝复杂情绪闪过眼底,稍纵即逝,不再纠结这个话题。
“刚才是逗那些鬼玩,这些人其实真不是我杀的,”至少不全是我杀的。为了晓星尘多少能听进去一点他的话,薛洋不介意撒撒谎,迅速换了一副嘴脸,“不过我知道他们为何而死,但我说了你肯定不信,还是自己慢慢去查吧。喂,我看那个女人清醒一点了,你不如再去问问她。”
上一刻还嚣张承认自己是凶手,下一刻又假扮无辜知情者,眼看薛洋角色转换迅速又自然,三番两次改变说辞,晓星尘对他实在头痛,根本分不清哪些话是真那些话是假,干脆收起剑,决意自己调查明白。
薛洋先一步飘到屋子门口,看笑话一样看着蹲坐在东厅门口的女人。她穿着白色丧服,头上手上戴着与丧服丝毫不搭的珠宝首饰,捂着耳朵埋头于双膝之间,也许是天亮的原因,终于不再全身发抖。
晓星尘生怕薛洋对越夫人不利,也快速走过去,将越夫人护在身后。
“晓星尘,我说过,如果我要灭人全家,就一条狗都不会留下。这家人但凡有一个活人,那就证明此事不是我做的。再说了,你以为我杀人就容易了么?三魂七魄都不完整,我宝贵的精力还有重要用途,可没力气去做什么无聊事情。”
晓星尘心念电转,想起幸存的叫桃桃的女子,她昨晚明明也离开屋子了,甚至他和子琛赶到时她就坐在东厅门外的台阶上,安然无恙。
如果是薛洋做的,薛洋有什么理由留她一命呢?又或者故意留一个活口,再到他面前来说这样一番话,好迷惑自己?
晓星尘转身在越夫人面前蹲下,一反方才和薛洋说话时的冷漠态度,语调柔和道:“越夫人,您或您家人认得一个叫薛洋的人吗?”
越夫人一直目光呆滞望着虚空,看到晓星尘蹲到他面前说话才将捂着耳朵的手松开一点,晓星尘缓缓把问题又重复了一遍。
“您或您家人认得一个叫薛洋,或者左手没有小指的人吗?”
越夫人茫然畏怯的摇头。
薛洋在一边嗤笑:“说了不是我,这个地方生前我来都没来过。”
晓星尘不理他,继续问那妇人:“越夫人,天亮了,还有我在这里保护,您可以放松一点,给我详细讲讲家里的情况吗?”
越夫人结结巴巴道:“他……他走了吗?”
“谁走了?”
“鬼……鬼……那个狠毒的小孩儿,他杀了双胞胎,我教训他,打他,所以他恨我……做了鬼还想来杀我!”
晓星尘皱眉,“您说的可是您十二岁的儿子?他不是离家出走了么?”
“是他……我知道是他……他走的时候拿刀刺我,我跟他抢刀,他也受伤了……是带着伤跑的,说不定死在外面,所以回来报复我,求求你!求求你!保护我!救救我!!!”
女人越说越激动,眼珠转个不停,露出怪异之相。提起那个儿子又开始哆哆嗦嗦发抖。
晓星尘一直避免让自己去想到那个十二岁的孩童。幼童杀婴,究竟为何?孩子难道不应该是单纯善良的吗?越家这么多接连惨死的人当真和一个十二岁孩子有关?
这样的人世间让他悲痛不忍细想,可眼下又必须查明真相。
“如果确实是您儿子死后所化成的厉鬼,那么最好还是能找到他的尸首,入土为安,方能最快的有效度化或镇压。您知道他离开家会去哪吗?”
“不知道,不知道,我不知道……”
她大力的摇头,头上松动的发钗被摇落在地,凌乱的头发散落下一大半披在苍白脸侧,样子更加狼狈,晓星尘不忍心继续追问,只能无奈叹气。
“她撒谎。”
薛洋懒洋洋靠在门外,俯视发抖的妇人,“死了这么多人,她从头到尾一滴眼泪都没流过,提起那么小的儿子,她明显害怕多于难过,还不敢与你对视,手抱头是为了掩饰紧张,这些都是最明显的撒谎标志,晓星尘你都看不出来么?”
晓星尘想让薛洋住口,又担心越夫人看到他和虚空对话而受到惊吓,只能假装没听见薛洋说话,薛洋所说的越夫人那些表现,在他眼里只不过是受惊过度而已。
此时,在义庄守了一夜的宋岚回来了。晓星尘站起来迎出院子迫不及待问他
:“义庄内可有异象?”
宋岚摇头,神情失望,“没有异象,而且只有那一具水井中发现的尸体在里面。我走的时候也有人去认领了。”
“是谁,和这家人有关系么?”
“说是镇上开绸缎铺那家的儿子,来认领尸体的是他父亲,越夫人曾去那里定制衣服,他儿子与越夫人不过有几面之缘。”
只是给越夫人做衣服,为什么会在越家给过世的男家主守夜当晚死于水井中?他的死因和前一晚越家家主的死又有什么联系?
两个人都很困惑。
“这里情况如何?”
“也没什么异象。”
“不是还有一个幸存的丫鬟么,她去哪了?”
“回家了。”
子琛闻言略感意外。一个屋檐下的仆人与家主都惨遭不测,而那女子昨晚看起来就十分镇静。常人此时应该像越夫人一样祈求保护才正常,她竟然回家了。
子琛道:“去问问她吧,看看能不能了解到什么。这小镇不算很大,水井中的尸体既然不是小镇之外的人,我第一次问这家人时却没一个人说认得,不太正常。”
“嗯~~姓宋的多少比你聪点明。”
听完两人间的对话,薛洋缓缓点头,对晓星尘的背影如是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