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言与沈读良的初遇，是在互联网百强企业发布会上。

她刚满二十六，履历青涩尚待孵化，但志怀高远，回国同亲友匆忙庆生后，提携话筒整饬妆容又受命奔赴现场。

而沈读良，她了解到他还是经由同仁闲话之口。

三十六，M&G公司挂名股东。

“多的不说，”随行录音小姑娘哂笑道，“沈万清大儿子。”

立时众人都心下知晓，左顾右盼。

只有傅言视线凝定。

沈万清，商务部国际司司长，得幸面访过一回。总的来说那次经历并不愉快，她刚毕业不久，接了这么艰巨又光荣的指令，还是中英双语，前夕激动通宿没睡着，当日顶着一脑空白完成的任务。

“什么丫头片子都敢来。”

那天结束她上完厕所推门，好巧不巧听见的就是这句讽诮。

其实职场前期总免不了坎坷。

沈万清给的那道坎坷，傅言铭心刻骨到现在，认为堪比靖康之耻，待她从头收拾旧山河。

是久有存心，故意为之，后来摄像架妥提问开始，她望望嘉宾席沈读良的方向，深吸一口气就这么举起了手。

老天眷顾她，点请人视线穿丛越林偏偏就落向了她。

到开口前有分秒的寂静，全场焦点都在她。

傅言三两句赅简的自我介绍，余光清浅一扫，那人果然在第一排角落回了眸。

会场灯光布施格外明亮，每个人面目无论好坏都无从躲藏。

傅言顺势流利提问，眼角中沈读良指骨轻推镜架，把唇角一掀，浮佻的笑意也未躲藏。

她问题直指当年月头，沈司长在国际交流合作会上就4G投入使用的意见建议。

话题中央人并非在席，却不失为一个好问题。

因为那年4G技术出炉待兴，全国上下都瞩目。

那年，二零一四。

新疆和田大地震、阿里巴巴赴美上市、马航MH370失联，后来种种大事频于尘埃落定，关于他们的故事除却当事人外无人问津。

提问完毕坐回椅上，傅言速记答案间出神，心里影影绰绰勾画起沈读良的样貌。

银框眼镜后疏眉朗目，仕场清一色大腹便便的老态里，他算不多见的俊气倜傥。

饮食男女，好面容更易过目不忘。

会晤终结，燕京洒起醒春的凉雨，时紧时惰。

首都机场在三十公里开外，傅言邮件递完稿潦潦草草把东西一收，轻装从简拦了辆车赶往。

买的班机将于四小时后飞抵上海。

去年算是她最汲汲忙忙的一年，今年有所缓和，于是打算忙里趁闲读博丰富自己，彼行就是为了回上外准备申请材料。

多年以后再忆起那天涂搽在车窗上的雾状灯影，傅言会含笑同旁人说：

也许那趟的真正因缘，是为了和他二度相遇。

就是如此因缘下，她风沙里狼狈一遭终于赶到，却获知了航班延误的消息。

那天的雨大到首机航站楼形同巨浪里的轮舵，傅言倦意性往玻璃窗上贴，外睇间好似魂穿《加勒比海盗》。

她想想伊丽莎白坠船之壮烈，扭回头漫不经心一抬眼，就这样再度看见了沈读良。

*

其实沈读良气质颇好。

纵使斜偎候机椅寻常玩手机，都能与周遭分划界限，宛在鹤立处。

傅言在那之前谈过几回恋爱，尤其离国出疆的奔波经历使她观念先进开放，所以好感就是好感，一见或是日久，她从来都坦率承认。

除此开外，她迈出的那一步也并不单纯。

上视四郊多垒，优胜劣败，得人脉者多助。

傅言任职五年许，泣血总结出来的就是这么个道理。

风雨交加作背景，她步子迈得分外凛然。

而当真正坐到他身边时，又忽而临场失了手。

沈读良是左手拿的手机，右手屈肘支在椅把上托着下颌。

头顶航班播报此一声彼一声，冲淡了傅言心中囫囵打下的腹稿。

她走了神，方才余留的电影片段不断闪回，最终，反倒是他主动让有关他们的电影开场。

“你好，我记得你。”

傅言以为他所言仅仅局限于记住自己这张脸，不想他紧跟着道：“上视记者，对吗？”

她都有些受宠若惊，未语先红，随即礼数极佳一笑，“沈先生好记性，傅言，特派记者。”

沈读良调换坐姿靠回椅内，嘴角堆笑良久，回了句意味深明的话：

“傅小姐记性也不错。”

这句闹得她脸更红，兜里名片就要被搓成废纸，在眉间也搓出了皱纹。

犹犹豫豫后，她还是将它递至他面前。

那天，傅言刚为生日新做了精致指甲。

沈读良落眼的刹那，窥见姑娘豆沙色甲缘边的名字，“言”字性温，似乎与她清秀骨相十分相称。

他勾勾唇并未接过。

傅言停在要退不退的当口，忽见他执笔就着她举起的动作在名片上落文。

收手回眼前，狭小空白处金钩铁划，有他姓名，也有号码。

那一秒她居然在想，这样劲挺的笔势下一次会在几时得见。

没想到很快便再见了。

当晚东航MU5718次航班直延挨到十一点才降落机坪，傅言于隐隐约约的延误致歉声中寻到座位，坐下后已是满身委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