辜廷闻松开她,戴回眼镜。
斯文礼教,像是一瞬间也回到了身上。
“天晚了,送你回去。”
“好啊。”
鸿雉堂门口有候着的汽车,很快绝尘而去。
胡同深处还停着一辆。
成世安靠着车门抽完了烟,伸手弹飞烟蒂,笑一笑,上车。
他原先站的地方,烟头横七竖八,躺了一地。
还没到上工的时间,任胭就已经醒了。
她抱着被子翻滚了一圈,笑出了声,昨儿晚上美好的像场梦,不想醒过来,到鸿雉堂的时候还是迷迷登登的。
吴司海比她来的早,手里拎着火通条,站在膛口守着。
“任胭,我回来做帮案了,还跟着师父。”路过,他跟她说了这么句。
“恭喜你,如愿以偿。”
吴司海苦笑:“没什么值得恭喜的,他是哪样人,你瞅的一清二楚。”
哎,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背后数落别人不是,还是自个儿师父,这样的话还是不搭茬的好。
任胭闷头洗菜。
吴司海没个完,凑到她跟前帮忙,还言语:“你不晓得我在杜家伺候的时候遭的罪,简直没有人模样,为奴为婢也不是这么个糟践法。”
任胭笑笑:“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儿子伺候爹,苦点累点,应该的。”
这是实话。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何况是师徒,要么蹿到师父头前去,出师;要么夹着尾巴忍辱负重一辈子。
吴司海叹口气:“我娘也老这么说,可是他不把我当人看,那会他领着你上七爷府上去,你应该知道!”
往事不堪回首,提起来她还想再揍杜立仁两巴掌。
任胭觑他:“说您的事,怎么还带上我呢?”
“咱们是同门,不跟你说同谁讲,那个是闷葫芦,蹦不出几个字!”吴司海将配菜码在盘子里,“我不想跟着
他了。”
“您想另谋高就?”
吴司海神神秘秘的:“想跟着肖师叔,人和善,还不苛待徒弟,小辈儿谁不想跟着他?”
这倒也是。
任胭把二寸长的玉米剥了皮,摘光了须,拿冷水洗干净,把最尖最嫩的地儿切成丁,下滚水锅里煮。
今儿的玉米是洞子货,模样好是好,却没有夏秋时节的滋味,可惜了的。
她正感叹着,不妨吴司海来问:“你要跟着去吗?”
去也不能跟他讲。
任胭装傻:“上哪儿?”
“跟着肖师叔。”
“这不好吧,你可才刚回来。”任胭眼珠转了两转,觉得这位今儿估摸着是作妖了。
吴司海一副热切手足的模样:“因你是师妹才同你讲,别是还记恨我以前对不住你的事儿吧,那都是他授意我做的,就为了把你赶走,我可没这意思!”
嗤。
任胭随口敷衍:“可不么,我心里明镜儿似的。”
“自打我知道你跟了七爷……再没敢听他的话,他再大,能大的过七爷?”
吴司海的扁豆眉又凑了一对儿:“虽然他不待见七爷也不是一两天了,老想着怎么离开鸿雉堂,干出番事业让七爷后悔去!”
今儿这新闻也太丰盛了些。
任胭笑笑没言语,捞了玉米尖加清汤上蒸笼,剩下的滚汤烫豆苗。
吴司海还要言语,任胭拿眼风往外头扫:“师父来了!”
这位瞬间成了麻爪的秋蝉,纹丝不动不说,连嚷嚷都不敢了。
任胭乐得清静,把玉米尖和豆苗装进盛了清汤的碗里,给杜立仁过目。
“珍珠汤一品。”外头的伙计进来端了汤碗出去,又顺手塞给她一块枣泥饼,“肖师傅刚做好的,热乎呢!”
院里,肖同正蹲树底下抽旱烟,瞧着任胭冲她乐,也回了个笑脸。
杜立仁后头看着:“怎么样了?”
吴司海小声说:“没上勾!”
“她心思多能耐大,鸿雉堂迟早盛不下她!”杜立仁狠狠地笑,“我叫你回来可不是站干岸瞧热闹,我日子不好对付,你的可想而知。”
吴司海的脸抖了抖:“师父瞧好吧!”
打这天起,任胭觉得吴司海待她是无比热络,嘘寒问暖,有时候忙活不过来还殷切地搭把手,倒真成了师兄照拂师妹的模样。
人人都说他改邪归正。
任胭可没这么觉得。
背了人,他老说杜立仁的坏话,尽管她那师父也不怎样;他还抱怨天抱怨地,偶尔羡慕肖同手底下的几位师兄弟。
虽说秘密能使人亲近,但任胭每回遇上扁豆师哥,眼皮就老跳。
坏事说来就来。
这天晚上她下工,到了豆腐胡同跟儿就叫个黑色汽车给拦了,车上下来俩精壮年轻人,二话没说抄了她塞车里,一路飞驰。
还没等她问出话来,汽车停下。
辜府。
里外照旧门庭若市,进的出的,山呼海啸。
年轻人把她带进二门,叫个小丫鬟引着进了个偏僻的院。
小丫鬟很和气:“任姑娘救了七爷,老夫人说还没好好谢您,今儿得空,请你到家里做客,别拘束。”
说是请客,结果里外堆满了年长的下人,横眉立目,把小院子守得像铁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