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里飞卢不再说话。
他&30340;视线收回来,凝望着面前&30340;路,撑着伞,穿过回廊,前边是一片漠漠茫茫&30340;水汽,寒意扑面而来,浑身上下都是凉&30340;,他也习惯于这样&30340;寒冷,如同习惯佛塔塔顶常年吹拂&30340;北风,只是此时此刻,唯独与容仪握着&30340;左手,指尖牵绊,温暖渐生,隐隐发烫。
到了相里鸿所在&30340;那一方院子,相里飞卢牵着容仪停下来,低声说道:“你在这里等等我。”
容仪认真点头:“好。”
相里鸿&30340;房内燃着亮光,相里飞卢走到门前,扣了几下门,里边无人响应,他正迟疑着打算推门而入&30340;时候,门忽而打开了,相里鸿一身憔悴地出现在门前。
他发尾沾着雨水,轮椅下部也溅上了泥水,竟然也是刚刚才出过门&30340;模样。
“师父。”
“进来说话吧。”
相里鸿吃力地摇着轮椅,给他让出一条道来,相里飞卢轻轻掩上房门。
房间里潮湿阴冷,相里鸿往窗外看了一眼,轻轻叹了一口气:“都走了?”
相里飞卢说:“都差不多了,师父打算何时启程?”
相里鸿沉默不言。
过了半晌后,他开口说:“我从那书中看到了一个阵法,可以直接锁定因果来源,抓捕邪魔……”
他没有说下去,说了一半就停了下来。
相里飞卢说:“我出城护送百姓,一直送到无雾&30340;边界,随后再回来,师父跟着一起出城吧。”
相里鸿双眼布满血丝,“你要留下来守青月镇,单你一个人怎么行?我不会走,我是这里&30340;镇守神官,不能渎职。”
“其他人走了,也算是顺遂你&30340;意见。我从小看着你长大,知道你是什么样&30340;心思,你想让我走,你留下,但你这种性子,何尝不是我教出来&30340;。”相里鸿声音沙哑,“哪里有徒弟不走,师父却当了逃兵&30340;说法?”
“也好。”相里飞卢说,“再有两日,我送行出城,回来后便与师父您一起,共守青月镇水脉。”
“也好。”相里鸿咳嗽了几声,“我也便趁此时间,将她安葬了。”
他们彼此各退一步,无非也是因为经年累月中,他们都了解彼此&30340;决定无法改变,更无法干涉。
其他话,也无需多说。
“那么,师父保重,我先回那边了。”相里飞卢站起身。
相里鸿送他到门口,仿佛察觉到了什么似&30340;,抬头往角落里看了一眼。虽然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角孤孤单单&30340;亭台。
“护国神……”他低声问道,“也跟随出城么?”
“他跟我一起。”相里飞卢也低声答道。
相里鸿点点头:“好。”也不再多说什么,那道门槛拦住了他&30340;轮椅,也仿佛把他拦在了门里那个阴暗&30340;世界,能够生出漫漫青苔。
“你师父比上次老了。”
容仪盘着腿,凉亭后&30340;一处假山上,若有所思。
“人有寿命,自然会一天比一天更老。”相里飞卢说,“上神,回去吧。”
容仪坐着不动,却只仰头看向他,伸出手。
洁白莹润&30340;一双手,关节处包着细密&30340;纱布,他身上不沾水,神衣也不沾水,这布却渐渐被浸润,隐隐透出其下&30340;乌青色。
相里飞卢注视着他,撑着伞过去,俯身牵起他&30340;手,将那修长&30340;五指轻轻拢在手心。
容仪被他拉在身边,和来&30340;时候一样,手牵手回到了楼下。
“今天你带我出去走走,来看我,我很高兴。那么下一次,是什么时候?”容仪问道。
相里飞卢说:“很快了,上神。”
容仪点了点头:“好。那么我继续等你。”
他冲他挥挥手,又变成凤凰&30340;模样,倏忽一下拍着翅膀飞高了,刺破昏暗&30340;雨幕,消失在高楼之后。
这一层楼从前就没有其他人,现在整个楼&30340;人都搬走了,显得更加寂静。
容仪是习惯了这种寂静&30340;,如同他习惯了梵天&30340;清静。他踱进房门,给自己剥了一个荔枝吃,随后躺回床上,正想捧着剩下&30340;风月小传看完时,房中忽而传来一声轻笑。
这一声笑格外怪异突兀,前面是女人柔媚无骨&30340;声音,媚得人心酥软,后半声笑却毫无过度地切换成了男人&30340;声音,与此同时,房中&30340;温度都仿佛一起跟着冷下去几分。
“上神,这第三十七个人,还要你自己喂养自己,这人在于不在,有什么区别?他还要你等,又有何趣味?”
“你只守着这人,为何不看看我呢?”
……
相里飞卢刚回到青月镇最近设立&30340;哨岗处,他刚一出现,就有好几个神官大步流星地过来,沉声向他禀报:“大师,有要紧事。”神色都非常紧张。
“何时?”相里飞卢苍翠&30340;双眼透着锐利与沉稳,不等其他人说,他直接问道,“我叫你们设&30340;拒鬼阵有动静?”
“是&30340;,有动静,幸亏大师您想到这一层,我们要离开,那艳鬼果然耐不住了,刚刚有一车人都在睡觉,守着&30340;神官也没压住那艳鬼&30340;法力,昏了过去,但是到底没让它得手,阵法一起来&30340;时候我们就察觉了,但是我们差了几步赶到,叫它跑了。”神官咬牙切齿,带着身后&30340;几个神官一起齐刷刷跪在地上,“都是我们办事不力,请佛子责罚!”
“追责无用,我去探查那妖怪去向。”
相里飞卢握紧青月剑,赶到法阵在&30340;地方。
这个地方艳鬼刚刚来过,虽然雾气弥漫,挡住了所有气息&30340;追踪,但是刚刚被法阵碰过,总能留下一些痕迹。
阵法旁边,果然留了一些印记,脚印很轻,和上次一样,只有半个脚印,仿佛是踮脚走路&30340;。
“艳鬼已经被法阵所伤。”相里飞卢抽出青月剑,寒光一闪,法力融入剑身,循着地底一路蔓延光华,暗金色&30340;追溯决不出三丈,便已经断在了迷雾中,但是艳鬼所行&30340;方位已经被明明白白地指了出来。
往东。
相里飞卢朝这个这个方向追了过去,一路不断消耗着法力,强行施展着追溯决,在茫茫雾气里寻找着一星半点&30340;痕迹。
他前几天用药逼自己集中精神,将身体保持在最好&30340;状态,那药药性极为猛烈,气血逆行,他一路急奔,又在不断消耗法力,他手腕&30340;伤痕再度崩裂,暗红&30340;血一滴一滴往下坠落,慢慢浸透衣袖,
这道伤总是没有好,大概也是因为明行业力。
相里飞卢胸膛微微起伏,呼吸慢下来时,周围&30340;雾气略微散了散,仿佛围着眼前这座楼阁,有一层无形&30340;结界。
相里飞卢微怔了一下,随即意识到了这是什么。
是凤凰火,纯正&30340;凤凰业力挡开了周围&30340;浓雾,而这种火元素格外细微,并不像是容仪主动释放出来&30340;,反而像是……失控后,渐渐压制不住&30340;火。
相里飞卢曾见过这种类似&30340;情形,在他第一次修习法术,压不住法决释放&30340;时候。
眼前&30340;楼阁,正是容仪所在&30340;地方。
相里飞卢握紧青月剑,径直往楼上奔去,没有任何停顿,他微微喘着气,推开了容仪&30340;房门。
房中带着某种幽暗浓郁&30340;香气,并不是容仪平时身上&30340;花香。
相里飞卢一抬眼,便看见床帐放了下去,暗红&30340;床帐透出里边&30340;人影——交叠着,容仪靠在床头,神情微微有些惘然,双手紧紧地抱着身上&30340;男人,衣衫已经有些散了。
而那男人看不清面貌,只是偏头过去,亲吻容仪&30340;脸颊,姿态极近狎昵。
看见相里飞卢破门而入,他警惕地往后一望,随后轻飘飘笑了起来:“想不到明行也有心魔,能让我趁虚而入。你来得真不巧,坏我好事……那么,佛子大人……想一起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