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时分的魏都,纷纷扬扬散落着片片落白,天与地的色调灰暗了许多,只有晶莹玉透的雪是亮的,将朱墙黛瓦砌成了银装素裹的银色琼楼。
若没有燃烧在这片疆土上的战争,或许还有文人墨客乐意吟诗作词叹咏几句瑞雪兆丰年。只是今年的冬季来的更萧索凄凉了些,庄家被征集了许多,大批捉襟见肘揭不开锅的农人,守着破风寒窑含泪,那么多年青的生命,前赴后继的投身在战场之上,连一封简短的家书都不曾寄回。
战乱,远比任何天灾人祸来的可怕。
皇城之中,喧嚣热闹的街道较往年清冷了许多,便是有不长心的王公氏族也不敢贸然饮酒作乐,生怕一个不慎惹得皇上不快。就连几家门庭若市的勾栏院子都萧条了些,雪天里酥.胸半.露的姑娘们也没了招揽客人的动力,巴巴的盼着战火赶紧被平息。
距离京城不到二三里的距离,吴之遥已经披着染墨色的毛裘披风等在了长亭古道上。数月前来络绎不绝的关隘口,如今稀稀落落只剩下他及几个府上跟来的小厮。
这天变的真快啊。
他望着铅灰色的天,由衷感叹道。
‘叮铃铃’,古道上传来断断续续的铃声,清脆悦耳。他收回思绪,目光锁住靠近的油壁车,笑容一下暖了起来。
“大侄女!”
秦轻霜被晃了一路,胃口也不太好,好容易到了这地,喜的赶紧下车连伸两个懒腰。
“小舅舅!”
“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了。”
她顺势挽住他的胳膊,摇头笑笑,“还成,就是能活动的空间小了些,我这人本就爱闹腾,憋的慌。”
吴之遥宠溺的揉揉她的长发,解下自己身上披着的狐裘严严实实的将她盖住。
“你来的也算巧,再过几日太后生辰,我估么着京城应该会热闹许多。”
秦轻霜兴致不大,勉强点头道:“这次又被召进宫,还不知什么时候能出来,我沿途而来,见许多农田都荒废了,农民种出的庄家都被征收的差不多了,可让他们怎么活下去。”
“这便是匈奴的算计了。”专挑国难时借粮,还似乎是被他们料到内乱会起一般,大军一部分分散去对付叛军,余下的自然不足为惧。这要放在平时,就算有些小灾小难的,流寇也成不了气候。
偏偏这个特殊的时刻,被外族钻了空子。倘若…燕世子再一拥兵为王,大魏可算是真的完了。
“舅舅?你在想什么?战况很棘手么?”
他回之安心一笑,“先不说这些,你远道而来先去府上坐坐,爹爹向皇上告了假,专程准许你在皇城溜达一圈再进宫。”
秦轻霜很是感激,与吴之遥一道去了吴府。
如他所顾虑的那样,大魏目前的状况确实让人忧心,灾情尚未控制住,流民便起义,青州一带动荡不安。先太子起兵谋反,打着‘清君侧’的名号一路朝京城逼来,再加上边疆匈奴的背信弃义,如此一来,确实是四面楚歌,腹背受敌。
和上次一样,吴宗达晚膳后依然单独见了秦轻霜。只是这一次,他的态度明显要严肃很多。
“若不是世子当面让皇上将你许配给他,老夫还不知有这等事。”
她低眉温顺抱愧道:“女儿家心事,自然是羞怯的,霜霜脸皮薄没好意思告诉您这些。”
“是不好意思,还是不敢,亦或是根本不想?”
“霜霜不敢。”
借着昏暗的烛光,吴宗达神情肃穆的盯着有些惶恐的外孙女,忍不住轻叹。
“你不知,燕家谋反的事已成定局。皇上虽不计前嫌扔委以重任与燕世子,但难保人心叵测。你应该明白皇上为何要借机召你入宫,你这一去便是被当做人质。倘若世子带着那十几万兵马占地为王,你和秦家以及吴氏宗亲都会招致大难。你究竟知不知道?当初就不该跟身份这样敏感的人搅和在一起。”
似乎所有人都不同意她与燕靖予在一起,一路磕磕碰碰走来,聚少离多也就罢了,还总是有人劝说阻挠。
秦轻霜有些难过,微红着眼眶很执拗的回答道:“这只是你们不信任的猜测不是吗?真正谋反的是那个死而复生的燕倾澜,与阿予没有半点关系,他甚至不知道他还活着。他一直以为昭平王爷的死是先帝下黑手,嫁祸忠良之臣,即便如此他依然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祖父,为何你们大家都不待见燕家?明明这大魏能有如今,燕家功不可没。”
“霜霜,你不明白皇权至上的真谛。燕家有一个人反了,那这个氏族再不可能存活在这片土地上,死灰复燃这样的道理皇上会不懂么?新帝的心思手腕更比先皇,你执意与燕世子在一起只会让家族遭殃。燕家与皇室再不可能同时存在了。”
“那…我便与他离开大魏,天涯海角,四海为家,离得远远的,再不过问高堂庙宇之事,做一对闲云野鹤。”
得知燕靖予交出十万大军那一刻,她虽猜不透是何种原因,却也明白了几分他想追求的洒脱。他做了二十年高高在上无往不胜的将军,自然也会向往把酒话桑麻的田园生活。哪怕他其实不希望这一刻来的这么快,但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你改变不了的,不如欣然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