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势轻薄，雨水很快休止。肖蒙站在窗前，与往常窗外的景致不同，只因这里是巴黎最高指挥部，他应该早就驻进此地，跟飞到面前的接二连三的相似命令一样，肖蒙对此地有本能的抗拒性，或者说，他在逃避什么。

肖蒙取出一份文件，把它铺在桌上，这是元首的命令，签署着一模一样的内容的文件，他的身后还有一大叠。

“您知道，”肖蒙看了眼忐忑不安的中立外交官，“我只要执行其中任何一项命令，巴黎早已经面目全非。”

外交官颌首，眼角隐隐抽搐。

肖蒙说道：“命令不断地下来，我早就应该执行这些破坏计划并且残酷地镇压抵抗者，而不是在街上与其玩着不痛不痒的枪火游戏。”

“您的意思是？”

“我不想执行破坏巴黎的命令，而停火是双方，甚至是三方决定的，”肖蒙揉着额角，“我可以试一试停火。”

外交官颇感意外，言语竟带了恭谨的意味，“那么，我能为您，为巴黎做点儿什么？”

“让盟军迅速抵达巴黎。”肖蒙避开外交官的注视，“我不想亲眼见到这座城市化为灰烬。”

“将军，我需要您的亲笔证明，让我通过军事防线。”

肖蒙惊诧，“这不可能。”

“这对您也有好处。”

“不可能，我能做的只有这些。”肖蒙回绝，他的举动已是叛军叛国，他此时需要的是盟军的帮助，而不是用书面文件记载他的叛国行为。

外交官很为难，“我必须有您的亲笔证明才能通过战事防线。”

肖蒙草草书写了一行字，将纸张交给外交官，他写的是允许通过防线，并附上他的亲笔签名。肖蒙将这张纸递到外交官手里时，不忘加上一句，“记住，您只有二十四个小时的时间，到明日今时，谁也不能担保巴黎会发生什么。而且如果停火失败，我只能被迫执行上头的命令。”

雨丝尚未完全敛去，肖蒙出门的时候打了把黑伞，他觉得压抑，就把伞交给手下，任雨水浸润了他的军服。他想再次看看巴黎，愿望前所未有的强烈，这次或许就是今生最后一次。

坦克护着他前行，藉藉履声坏了他的心境，肖蒙恍惚忆起四年前进驻巴黎的情形，这座美丽的城市曾让他目瞪口呆，使他彻底折服于她高贵的气质。一晃四年过去了，时间和现实相混合，容易迷惑心智。

街角安着一个报摊，守摊妇人老得筋骨分明，颤颤巍巍。通常肖蒙会让女秘书捎份德文报纸，今日他亲自问询，老妇不屑地抛过一句话，“德语报纸今天起停刊了，没你要的那份，德国佬！”

坦克碾过共和广场，埃及金字碑碑顶聚了一点亮光，往右边，那里是著名的香榭丽舍大道和凯旋门，荣军院也在附近，以及掩映在树林里的小皇宫。喷水池里，铜马爬满斑斑锈迹，池底留下一湾干涸的水渍，像是战争赠予这座城市的伤口。

肖蒙在公馆前停下，书房的窗口正对马路，浓叶繁枝覆盖了大半个窗子。他停留了会儿，示意手下继续前行。天际云气漫空，不远处，钟声拉荡而过，疏疏落落散尽，一个蹒跚的身影占据了他的眼眸，乌丝散于风中，乘风送过似曾相识的、遥远的风情。

“停下。”他命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