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楚云的眼眶突然红了，一瞬间他感觉似乎有千万的话涌到喉咙边，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谁……谁能一辈子像年少一样，无忧无虑，觉得好日子永远过不完，才会一腔热血地凭自己喜恶做事，全然不会在乎会不会让身边人……伤心……”
萧颐风不料他有如此反应，只能沉默，片刻后才开口，声音压得极低：“你——可见过他的尸体？”
“见了，他在狱中撞墙自尽，满头都是血，一句话都没留给我，”楚云紧紧地闭上了眼睛，又睁开，目光看起来茫然无措，“我……我疯一样抱着他的尸体奔出天牢，却被人一掌击昏，待我再次醒来的时候，他们告诉我他已经火化了，他们连全尸都不留给他……”
这样的记忆，每次想起来都会有锥心的痛苦，让他无数次在午夜惊醒，一次又一次地问着自己，如果重来一次，他还会不会做出那样的选择。
他想不会了，如果早就知道结局，不如选择死在一起，也好过如今一个人痛苦。
萧颐风拍了拍他的肩膀，楚云双眼通红，死死看着他：“你不问我，为何他死了，我却未死？”
“我们一同长大，倘若你不是想办法救他，必然不会主动去投靠戚、卫，”萧颐风看着清风朗月，缓缓道，“世人皆说上将军背信弃义，可我却从未信过。”
“哈，哈哈哈哈，”楚云反而笑了起来，只是那笑声有些冰凉，像是冷冷的玉石一粒粒砸在地上，发出粉身碎骨的声响，“可我却无比痛恨自己的自以为是，我都不敢想象，临死之前，他是什么心情……子湛……你不知道我做了些什么，我也不敢想他经历了什么……我若是他，到天上也会诅咒我不得好死……”
“你俩在这儿说什么不吉利的话呢，闭嘴闭嘴！”白沧浪的声音突兀地打断了二人的谈话，他掀了帘子揉着眼睛出来，似乎刚刚睡醒，“我休息够了，前来顶替会儿，这个——你叫什么来着？对了，楚云，你且去休息一会儿，我陪子湛在这坐着，哎哎哎，你休息够了，记得再出来啊。”
还不等楚云有什么反应，白沧浪便挤在他身边坐下了。楚云无法，只得掀了帘子进去，刚一进车厢，一股混杂着香料气息的暖意便扑面而来，这种香气却让他感觉很熟悉——这是周兰木的气息。
“怀玉，快过来坐，”周兰木拥着白毛大氅，正笑盈盈地沏茶，“我带了一套水青玉的茶具，用来泡这逝川特产的青末儿最是好，你来，来尝尝。”
楚云尽力收起了自己刚刚的情绪，只是嗓子还有些哑，他默默走到周兰木旁边坐下，捡起一杯茶来：“怀玉不擅品茶，倒浪费了公子的好手艺。”
“方才在与萧兄聊什么，故事吗？”周兰木看着他，笑道，“既是故事，又何必如此伤怀呢？”
“有些事情是不能忘的，”楚云盯着手中的茶发呆，“公子也算得上经历过家破人亡，如今豁达，自因为问心无愧吧，公子可有十分对不起的人？”
周兰木意味深长看着他，口中道：“怀玉十分对不起的人，可是太子殿下？倘若怀玉信任我，不妨与我说说，到底是怎样对不起，才让怀玉如此折磨自己呢？”
楚云盯着周兰木那张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完美无瑕的脸，看了半天，终究也没开口，只道：“我信任公子，但有些事多说无益……”
“无妨，我只是希望怀玉不要背负着这么多活着罢了。”周兰木目光中闪过一瞬的失望之色，但很快就被他掩饰了下去。楚云点点头，没有再说话。
周兰木也没有再问，只将手中的茶晃了又晃，良久才用指甲叮叮地敲着水青玉的杯子，漫声念道：“一向年光有限身，等闲离别易销魂。歌单酒席莫辞频。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
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他听得懂周兰木是在苦口婆心地劝他不要为过去的事所羁绊，过好眼下的生活才是应当。
鼻尖一酸，楚云心中像是打翻了五味瓶，这个人——太懂他了，甚至比他自己都懂，只是这种懂得，这种多年没有的关心，反而让他觉得恐慌。
楚云掩饰着自己，低头去嗅杯中的青末儿：“公子好意，多谢。”
周兰木却笑着摇头：“怀玉与我，不必客套。”
长夜漫漫，楚云却根本无法入睡，于是他便悄声出了车厢，想把萧颐风换进来。萧颐风却坚持不回，只说白沧浪识路不清，把白沧浪气得跳脚，随即便自顾进车厢休息去了。
楚云自己跃上马车顶部，躺着去看冬夜不常见的清明月亮，四周风声萧萧，倒也惬意。如此一夜，并后来一天，太平无事地倏然而过——
第三日清晨，萧颐风终于忍不住停马车在路边，闭目小憩，又担心白沧浪不认路，执意不让前行。周兰木倒也不阻拦，停车以后他便下了来，坐在马车边沿吹了一曲。
风声阵阵，正在郊外，四处无人。笛声听起来悠扬婉转，随风四处飘散，不多时便有一只雪白羽毛的信鸽飞了来，引得白沧浪啧啧称奇，直呼嘲风寺就是有钱就连鸽子也是一副富贵相。
周兰木擒了那鸽子，十分愉悦，似乎白沧浪这样说让他很有面子，楚云无奈地笑了笑，与周兰木一同进了车厢去看信鸽上的内容。
刚进车厢，萧颐风似乎就被白沧浪乱醒了，楚云听着白沧浪与萧颐风斗嘴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心中暗暗失笑。周兰木也是笑着摇了摇头，低头去解鸽子腿上的字条，但他只看了一眼，笑容便霎时凝固在了嘴边。
“公子，怎么了？”楚云取过他手中的字条，低头一看，字条上简单几个字却让他突然感觉血都涌到了头顶。
“千丰外嘲风寺总部遇袭被烧死伤大半，漉月宫留字条称为见面礼万望公子保重——”
雷声突然在耳边突兀地响起，周兰木惨白着脸色掀了帘子去看，阵阵烈风刮过风雪欲来的天空。
作者有话要说： 注：
一向年光有限身，等闲离别易销魂。酒筵歌席莫辞频。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
——晏殊《浣溪沙·一向年光有限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