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山地偏山高,什么消息传到无相庵时已经是凉拌黄花菜——迟了好几茬了。等空依听到胡太太被休弃的消息时,已经是二月初十。
再过五日便是佛祖释迦牟尼涅槃日,这可是大日子,故而住在冬山附近的信众们提前几日便来无相庵帮忙。无相庵很小,来帮忙的女人们或者擦洗庭院或者扎束幡缯,摩肩接踵间时不时地扯几句闲话,便将这一段时间来发生在浦阳辖内的大小事件交流了一番。
对于发生在胡府的“丑事”,众人或有同情,或有唏嘘,但直说“报应”的也不乏其人。从“好妒”、“跋扈”到“不敬公婆”,众人对于胡太太被休的原因轮着猜了一遍,总脱不了“七出”去。而空依却想的是,那位公子爷到底是何方人物,居然能掀得翻从三品的朝廷官员!单从胡太太的行事作风,就可以一窥其兄长也必是个狠茬子,料想在朝堂上也不是轻易动得了的。可偏偏那位公子爷就有这个手段!空依越想越糊涂——倘若公子爷来历不凡,那怎么会落魄到被胡太太那番苛待的地步?可若说胡府的事端与他无关,空依却怎么也不信。空依揣测来揣测去,直想得脑仁发晕,才自嘲道:“那位公子爷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可庙堂高远,与我这一小小庵里的小小尼姑有何关系?真是枉替他人操心!”
而在无相庵的另一处,庵主无智师太同样在猜测这件事情背后真正的原因。她所了解的,远远超过空依道听途说而来的,而她对季同叔的认知也远比空依深刻得多。因此,她想了很久,想得很深。
二月十五。
佛祖释迦摩尼涅槃日。
涅槃法会上,无智师太带领众人,虔心诵读《佛遗教经》,以示不忘佛祖遗训。法会结束后,信众散去,尼姑们却不得闲,将法器一一擦拭收起,一直忙到傍晚才做完。众尼个个累得腰酸背痛,强忍着酸痛做完晚上的功课,便个个倒头入眠。
“梆梆!梆梆梆梆!梆!梆!”突然,一阵急促的拍门声响起。
沉睡中的空依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被拍门声吵得心烦,以为是做梦。可是,暂停了片刻的拍门声又猛地想起,这次声音更响,惊得歇息在老松树上的寒鸦“呱呱”乱叫。
空依猛地坐骑,脑子里还有些迷糊,可传入耳中的拍门声那么清晰,惊得她心儿突突乱跳。
“吱呀!”相邻尼舍的门被打开了,然后是空秀和空净的交谈声: “谁呀?三更半夜的来敲门!”“门敲得这般急,会不会是来投宿的过路人?”“瞎说!这里是冬山,谁会黑灯瞎火地爬到山上来投宿?”“是哦!那——会不会是——”空秀的声音有些发颤。
“你们俩不要出屋。我去开门看看。”不灵已经套上了外罩,一边低头系着衣带,一边吩咐两位师妹。
“师姐!我陪你一道去!”空依快手快脚地披上棉袍,几步冲出自己的房间,顺手将立在墙角的一根残破的凳子腿抄在手里。不灵哭笑不得地看着她,正想要说什么,却听见更为激烈的拍门声再次响起。
“既然都起来,便一道去看看吧!”无智师太自然也被惊醒,见大家都站着,便带头向前院走去。经过老桂树时,她唇角微动,以极低的声音道:“你要偷懒么?”说着,目不斜视地大步走过。身后的老桂树的树皮上,浮现出一张圆嘟嘟却颇为哀怨的小脸,一缕带着桂花香气的清风打着旋儿掠过,小脸消失了,清风紧跟在尼姑们身后三五步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