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双击屏幕即可自动滚动
平安膏(一)(1/1)

空字辈的小尼姑中,空净是最守礼端庄的了。虽然因为被无智师太收养在前而成为师姐,实则她与空秀年岁相当。但无论何时何地,空净总表现得更加稳重,可以说,以空秀那般天马行空的性子而没有养野了,与空净时时看护有着莫大的关系。

三个小尼姑中,空净的模样最为标致。白净的肤色,瓜子小脸,尖尖的下颌,双颊略丰,杏眼柳眉,虽然脑门光光,可却难掩秀色。只是不知为什么,空依总觉着这位师姐不及空秀可亲,似乎有点淡淡的距离感。虽然她们一起偷偷半夜里做宵夜,一起摘野果采野菜,可她却无法像与空秀那般与空净打打闹闹滚做一团。

早些时间,因为庵里粮食不足,尼姑们吃得少,空净虽然个子长了,可却瘦得像跟竹竿。可就在这半年里,伙食得到改善,身体的亏欠便补上了。空净的个子嗖嗖地长,人也如柳条般舒展开来,开始端显出少女的婀娜。一袭灰袍,已经掩饰不住她曲线柔曼的身材了。偶尔来无相庵代主家上香的婆子们,便会倚老卖老地拉着空净的手,遗憾地拍着她有些粗糙的手背:“真真可惜了这般出挑的人才,倘若是养在寻常人家,父母兄弟岂不都要仰仗着。。。。。。”然后,仿佛说漏嘴似的,抿嘴一笑,掩下了后半句话。

起初,空净还不懂那婆子的意思。可后来随着说这话的人渐渐多了,她再仔细琢磨,便晓得了其中的意思。对于这样的评价,她不知道是该恼还是该笑。

从空净记事起,她就是无相庵里的小尼姑。虽然无相庵很穷,日子过得苦,可她喜欢这里。她喜欢“咚咚咚”的木鱼声,喜欢香烛的气息,喜欢佛祖沉静慈悲的面容,喜欢日日念经的喃喃低语。袅袅青烟中,佛祖唇边的微笑神秘而安详,令空依觉得亲切,仿佛许久以来,她就是在为了寻找这一抹微笑而存在。不知不觉间,空净总会有意无意地模仿佛祖的微笑,而当这抹微笑自然而然地浮现在她清丽的面庞上时,更添容光。

每隔数月,空依便会收到家里托人送来的东西。或鞋或袜,东西不多,可却洋溢着家人的关爱。当看到空依喜滋滋的模样,空净就觉得羡慕。是的,她真的羡慕。虽然她从小在庵里长大,有师傅和师姐的照顾,可对于家的概念,她却始终是模糊而渴求的。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自己与庵中其他人不太一样,可哪里不一样,她又说不上来。而天性中的矜持则约束着她,使她不会表现出家人般的亲昵。其实,她怎么会不想知道自己的家呢?每每诵及《佛说父母恩重难报经》时,她就会发怔——为什么我会被师傅收养?我的父母呢?他们在哪里?我当如何报恩?

若说春天的冬山哪里景致最好,那便是猫头坡的花台。猫头坡在冬山南麓,两端各有一处耸起的小石头山,中间是微微拱起的一大片坡地,远远望去酷似猫头。猫头坡地势平缓,终年向阳,坡上有高崖挡风遮雨,坡下有清流激湍。每年春天,这里便丛芳荟萃,万紫千红,蜂闹蝶舞,美不胜收。只不过世人都在意冬山的荒芜凄冷之名,少有人会不辞辛苦地翻山越岭到猫头坡来赏花,故而这里虽是美景绝佳,却十分清净。

空净睁大了眼睛,细心地查视着近前的一片花丛,期冀从中能挑选出最好的花枝来。她紧紧抱着怀中的水瓶,瓶中已经插了两三枝微绽欲放的鲜花,她还需要再寻找几枝,达到九数,才能供到佛祖面前。

春晨的露水还很重,没多久,她的鞋袜便都湿透了。寒意犹浓的露水触到脚底心,令她忍不住地哆嗦。可空净依然很快活!因为,这是她最喜欢做的事情——采集鲜花敬供佛祖。

自小,空净就喜欢花,每每看到那些艳秾的、素雅的、洁净的、纤秀的鲜花,她就会感到发自内心的喜悦。从懂事起,她就会将采到的鲜花供在供桌上。彼时她个子甚矮,踮着脚尖也够不到桌沿,只能央求不灵代她将鲜花供放。待她长大后,她便主动承担起每日以花供佛的职责。春夏之晨,她早早起来,踏着晨露,翻过两道山梁到猫头坡采集当日的鲜花。而秋冬万物萧瑟,无花可采时,她便将鲜花压制成的干花泡在清水盂中,花瓣吸水而复饱满,亦如鲜花无二。

几年下来,空净跑遍了冬山上所有可去的生花之处。她熟悉各种花的生长习性,知道哪些花要在向阳处摘取,哪些花要去树荫下采撷,闭上眼睛,她能嗅着花香而分辨出各种花儿。不止一次的,她在梦中伴随着飘飘洒洒的花瓣临风而舞,如灵雀般与花瓣追逐嬉戏,翩跹如仙。

空净一手抱着水瓶,一手提着被露水打湿而沉坠的缁衣下摆,吃力地行走在有些泥泞的草地上。瓶里已经插了八支娇艳欲滴的花朵,只要再选一支,她就可以返回了。可要选哪只最好的,可真是困难呐!

前方是一片刺玫丛,粉玫两色的花苞参差掩映在碧绿的枝叶间,艳丽而灼目。刺玫是冬山特有的植物,树约一人高,常丛生于阳坡之上。叶片鲜绿,茎枝有棱,密被倒刺,花色灼然,艳媚如红宝灿星,其香馥郁芬芳,嗅之醺然如醉。刺玫花艳叶碧香郁,可偏偏遍布细刺,稍有不慎便会扎了手,红肿痒痛。因为无人敢采刺玫,所以这一片刺玫丛越长越大,居然有两三丈宽。现在晨曦已显,露水犹存,正是花色最好的时候,一朵朵刺玫花苞好似红嘟嘟的嫩唇,微微露出一抹蕊芯,冷香微摇,已诱得蜂蝶纷纷而至,嗡嗡不止。

空净眼馋地站在一枝刺玫前,又爱又怕。这枝刺玫上罕见地集中了浅粉、玫紫和水红三种不同花色,花大如拳,晶莹的露水躲在花萼间,正是含苞欲放的最佳时间。若是将这枝花供在佛祖面前,那该有多圆满!她几次想要伸手掐枝,却因为那密密麻麻的倒刺而无从下手。

眼见太阳一步步升高,露水渐涸,空净抬头望望四周,实在没有比这枝更好的刺玫了——她咬咬牙,提起衣服下摆,在手上裹了几圈,翘起三指,小心翼翼地向花枝探去。

“嘶——”空净疼得倒吸气——再怎么小心,还是被刺给扎着了。这刺短而锐,尖头有倒钩,一旦被扎上,要想取出就很费劲了。尽管裹着手,可她躲得了这根刺,躲不开那根刺,等到花枝掐下来,手指间已经被划拉了五六道血口子。

空净忍着痛,将花枝插进水瓶里,这才用指甲细细夹住倒刺,一根根拔出。不一会,她的手背上一片红肿。刺玫的倒刺尖上有微毒,见血后会令伤口又红又痒,没有两三天消不了肿。空净只觉得手背上痒痛难耐,却又不敢抓搔,只得不停地甩着手,以借带动起来的风暂缓一二。然而,就是她甩手之间,一滴殷红的血珠落在身后粗壮的刺玫枝干上。血珠顺着赭褐的枝干缓缓滑下,如一粒圆润的珍珠,轻盈无声地落在地面上,瞬间消失在土壤间。

可就在下一刻,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一支纤细柔弱的小苗从血珠消失的地方摇摇晃晃地钻出,叶小如豆,却新嫩可爱。小苗以惊人的速度向上拔伸,不过片刻,就已达一尺高,顶端的叶片舒展如卵,居然有半个巴掌大。那小苗紧紧挨着旁边的刺玫枝干,仿佛寻求庇护似的,又仿佛稚儿恋母。

这发生的一切,不过是在空净甩手止痛的片刻间。她不时地对着伤口吹气,依然疼得龇牙咧嘴,对身后的诡异丝毫不觉。

@笔下文学 . www.s6088.com
本站所有的文章、图片、评论等,均由网友发表或上传并维护或收集自网络,属个人行为,与笔下文学立场无关。
如果侵犯了您的权利,请与我们联系,我们将在24小时之内进行处理。任何非本站因素导致的法律后果,本站均不负任何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