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审案，最难的是攻破嫌疑人的心理防线。只要嫌疑人一松动，只需乘胜追击，接下来便是势如破竹了。

县官已然看出胖妇人比干瘦男子口硬，便寻了个借口将她带往偏房暂歇。见自家婆娘敢怒不敢言地被拉出去，干瘦男子只觉得心底的那点底气也跟着婆娘的脚步渐行渐远，最终丝毫不存。

县官大人虽然在浦阳这个小地方坐了这若许年冷板凳，但并不妨碍他有一颗上进的心。二榜进士的脑袋开动起来，岂是自诩滚过江湖的拐子能媲？

随着干瘦男子的双腿抖如筛糠，“噗通”一声跪下后，县官大人的审案简直就是如行云流水般。他越审越兴奋，也越审越心惊。审到后来，他突然停下了，左右望望两排的县吏衙役，再望望下面的一排僧尼，抬手招过主薄，附耳低语几句，就见主薄转过身来高声道：“此案内情复杂，需详加审问。今日天色已晚，择日再审！”

众人抬头瞧瞧正当顶的日头，皆暗道：“原来到了晌午便是天色已晚，县官大人的时辰跟咱们不是一道儿的呀！”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可谓既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不管接下来的审案结果如何，至少对于无相庵，此事可以暂告一段，后续如何，自有僧正从旁盯着，想必县官大人也不会犯糊涂。对于空净，则有如一场光怪陆离的梦，乍喜乍悲，乍欣乍怒，忽而来，忽而去，如何捉摸？不灵安慰她：“可算逃过一劫了——原来他们真是拐子，倘真拐了你去，那可如何是好？可见你是有福的。”

空净默然不语，低垂着头，婉约白净的后颈有如一支水莲，散发着凄清的潮意。“有福么？我没有被拐子拐去，便是有福了。可我的生身父母呢？他们可曾像拐子般来寻过我？”空净忍着盈眶的泪，对着这份庆幸却是满心悲伤。

众尼疲惫地回到无相庵。昨天白日里被狠狠闹腾了一番，晚上又是商量对策又是提心吊胆地等姚清的回信，今早不待天亮就下山，现在众人只觉得连骨头都是酸痛的。无智师太毕竟上了年纪，此刻也觉得头重脚轻，眼眸一扫，将大家的疲态都看在眼里，便发话令众人休息半日，误了的功课改日补上就是。

大家都各回各的尼舍休息。空依一觉醒来，已是到了次日清晨，天光微微有些发白，树影投在窗纸上，好似淡墨泼溅点点。她听着微响，探头一看，就见空净正对着老桂树发呆。

“师姐早！”空依探头出去打招呼。

“嗯。”空净神情恹恹，一夜过去，她的心结犹在。

空依暗自叹气。

结束了早间的功课，寻了个机会，空依拉着空净到无人处，问道：“师姐，你这般难过，到底为了什么？”

空净没有做声，牙齿轻轻咬着下唇，沉默了片刻后，摇了摇头。她别过脸去，视线不知落在何处，手腕微微用劲，从空依掌中抽出。

忽然，空依脑中似有什么一闪而过，她恍然大悟，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你。。。。。。你不会是。。。。。。难道是因为我戳穿了恶人的幌子，所以你怨我？” 在她看来，顾念亲情固然重要，可若明知那是恶人，依然挂念在心，可不就是犯糊涂了么？

“我。。。。。。我不知道。”空净喃喃道，眼中一片茫然。她并非不分是非之人，可是她素来心思细腻又敏感，曾经，她那么羡慕有着家人关爱的空依，在梦中一万遍地摹绘爹娘的模样，一万遍地幻想亲情的甜蜜。所以，当乍闻有人来认亲时，即便他们是那么不堪和可厌，空净却宁愿一厢情愿地视而不见。她并不是爱慕富贵，她只是——单纯的——孺慕。她想体会一下真实的亲情是怎样的，感受那种血脉相连骨肉相依的悸动是怎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