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时间,小苗——可成参天大树,美人——可成白发枯骨。世间的一切似乎都可以在百年的时光流转中变了模样,唯独仇怨除外。
柯大妖再登锦凤山,目光所及之处十有八九都不似往昔。他只能凭着残存的一点点记忆寻找当年的送亲路。天色渐暗,山风渐冷,林中树影一点点拉长。枝头的山花随风飘摇,柯大妖仿佛又见到了当年送亲时锦凤山上的绚烂锦绣。
彼时,他方一踏入锦凤山的地界,迎亲的小妖们一拨接着一拨地来给舅老爷贺喜。这些小妖皆依附锦凤山,为了山主的这场盛大婚礼,他们也是煞费了苦心。锦凤山本就以花林美山水秀而著称,如今在他们的精心布置下,更在秀美外平添了三分华贵富丽。猩猩红的大幅绒毡从山脚下一直铺到新房前,轿夫们的脚一踩上去就像陷进云里般松软。暮色蔼蔼中,两旁的花树上亮起了星星点点的小灯,如璀璨的星辰,映亮了所有人的笑脸。喜娘是个鲤鱼精,长得肥胖圆润,厚厚的嘴唇不停地吐出各式各样的喜庆话。未成年的小妖们,或者拖着毛茸茸的尾巴,或者顶着俏丽的尖耳朵,一应穿着红彤彤的喜童服,挽着缀以红绸同心结的小巧竹篮,一把一把地向空中抛洒花瓣。
他还记得,宾客中有位须发皆白的山猪精,笑呵呵地倚老卖老:“我活了这么久,头一回见这般热闹的婚事,这可是锦凤山的头等喜事啊!”周遭的妖怪们都齐声附和。觥筹交错见,他看到了新郎醺醺然的笑容,听到了宾客羡慕嫉妒的耳语,只觉得个个愚不可及!这些蠢货,只看了锦凤山与碧鹤峡联姻后的势力大增,却不知他所图的并非这些浅薄的好处。他想起临出发前对妹妹的慎重叮嘱和妹妹的唯唯称是,觉得自己的计划万无一失必定成功。仿佛看到了所图在手的那一刻,他心下大悦,大口灌下一尊酒,在众人的奉承声中哈哈大笑。
然而,计划终究是计划,他什么都算到了,却没有算出最终会是这样的结局。
不过是一场鸡飞蛋打的闹剧罢了!
“师傅!”当空依隔着大门听到无智师太的声音时,不啻于听到了天籁之音。她“咣当”猛地拽开大门,三步并两步地冲出去,一下扑到师傅怀里紧紧抓住不肯松手。
无智搂着怀中的小徒弟,冷硬的脸上罕见的流露出几分心痛,令一旁偷摸观察的黄秋感慨不已。然而,还没等他凑过去安慰几句,就看见身前的舅舅与对面的妖怪已经打了起来。
这两对头乍一见面,就各自亮出了自己的武器,这可真是一言不发,大打出手!
柯大妖使得是一根长棍,乍看其貌不扬,乌漆漆的,却内含玄机。而山鸡精蔡先生则舞着一把寒光四射的宝剑,五彩绚烂的剑穗长有尺余,靓则靓已,可看着真让人眼花。“叮叮当当”打了十多个来回后,无智师太不耐烦了,手腕一摆,佛珠御风而行,“呼呼”响着便直直向俩妖冲过来。蔡先生眼神很好,连忙向后退出一步,绕了个剑花,堪堪躲过迎面砸来的佛珠。柯大妖迟了一步,只得硬生生地弯下腰去。佛珠从他鼻尖一寸高处划过,带起的厉风挂得他的鼻尖都红了。佛珠飞过之处,中断了俩妖的打架。再看佛珠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转了个弯儿又飞回到无智师太的手中。
众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了无智的身上。只见她板着一张老脸,硬邦邦地对山鸡精道:“你们之间的恩怨,私下去料理。倒是掳我徒儿之事,咱们该理一理这笔账了。”
山鸡精早对抓错人心怀有亏,所以对于无智师太的质问也反驳不出什么。他面带愧色道: “这的确是我的不是。只是我与这奸贼不共戴天,曾对天发誓,他一踏入我锦凤山,我必要他有来无回!”
柯大妖抢白道:“你当我愿意来么?倘不是你惹了祸事,我会来你这鸡窝?”
“我惹的祸事自有我料理,与你何干?”山鸡精只觉得对方一如既往地包藏祸心。
“哼哼,你料理?你有那本事么?倘不是看在我外甥的份上,你死成哪样干我屁事!”柯大妖破口大骂,同时,身子一偏,让出了身后的黄秋。
山鸡精还待反唇相讥,却不妨正对上黄秋惶惶然的脸庞,竟一时呆了,只将眼睛瞪得溜圆,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这张犹显稚嫩的脸,是何等的熟悉而陌生啊!
透过这张脸,他似乎又看到了另一张相似的面庞。只是那张面庞从不曾显露出丝毫紧张和忐忑,即便是最尴尬的时候,都是一派的从容和镇定。她的浅笑薄嗔,她的挑眉抿唇,即便隔离了百年光阴,依然深深镌刻在他心头。那张面庞,是他心底最隐秘的痛,亦是他永远难以启齿的耻辱。
只是,斯人已去。他以为自己永生都不会再记起她,然而当这样一张似曾相识的脸出现在面前时,他却颓然发现,原来她从来就不曾离开自己——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永远不可能忘却了。
“你是谁?”他似乎并没有觉察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异常。
“在下黄秋,是。。。。。。是。。。。。。柯先生的外甥。”黄秋的心突突乱跳。他望着对面有些迷迷瞪瞪的山鸡精,总觉得似乎有什么(糟糕?)事情要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