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怡娉活到十五岁上,只晓得自己有个自幼定亲的未婚夫,却从未见过他。
早些年间,两家还有书信来往。后来,随着陆家伯父捐了个官身,带着全家赴外地做官后,两家便渐渐断了消息。偶尔,父亲也会拿出当年交换的双鱼佩默默摩挲着,母亲亦会背着她低声埋怨。而随着宋怡娉将至及笄而陆家却毫无消息,宋秀才坐不住了。他后悔当年的仓促决定,眼见如花似玉的女儿越来越大,倘再无消息,可不就要耽误女儿了么?
可如今家境一日不如一日,膝下又无子,他如何去寻陆家?自己参加乡试数次,却屡屡落榜,终究灰了心,便回到宋家庄接过族学,一心一意教授读书。
就在一年前,外出行商的族人回来,同时还带来了一个消息——他的陆亲家就在夔州做知州。
宋秀才读了一辈子书,教了一辈子书,却连个官袍的衣角都没摸过,自然听不懂这话内里的意思。他只觉得很有必要去封信,问问陆亲家对这桩婚约的打算,以免耽误了孩子们。
他写这封信花了足足两日的功夫——他犯了多数读书有些呆气的人共有的毛病:一心只念着对方是同窗好友兼亲家,却忘了对方还是个多年不通音讯的官老爷。他写了一封,被娘子退回去又重写。修修改改数遍后,方仔细叠了封进信封了,托人送去夔州。
这几年,陆知州的日子越发不好过了。
他本不是正经科举出身,不过是依仗手中的银子多而捐了个官身。最早时候,他不过是个小小县丞,历练了几年后,长了本事,寻了个机会登上了知县的官位。他读书不成,可脑子活络,加上娶了个精明能干的娘子,将自己所辖县城的一亩三分地把持地不错。可升了知州后,他却发现脚下的官路格外难走起来。每次向巡抚大人汇报政果时,在场的其他同僚都相谈甚欢,独独对他不冷不热。他自然晓得是什么原因——无非是他不曾像他们那般走过三试,没有拜过天子,进不了他们“同门”的圈子里罢了。
因为进不了这个圈子,他的升官之路便显得遥遥无期,甚至看不到一点光明。他心里不服气,觉得自己颇为能干,对待上司恭敬又大方,对待下属亲热又有威严,凭什么就要比旁人矮半截?
他忍不住向自家夫人抱怨,却反过来挨了一通训。好在他已习惯了类似的训,不过是骚眉搭眼地装聋作哑罢了,待娘子发够了火,自然就安静了。
可这次,夫人的火气似乎格外大些。
她在为她的儿子心疼。
昨儿个儿子大郎闷闷不乐地回家,将自己关在房间了闷坐了半日。陆夫人想方设法盘问了许久,方晓得了个大概。
昨儿是上巳节。春光明媚,河岸青青,正是年轻孩子们游玩的好时机。大郎与同窗们约好了去蓼花汀参加诗会。早早地他便打扮地玉树临风般出了门,坐在蓼花汀二楼的一间临岸包房里,心不在焉地把玩着手中的折扇。
蓼花汀里的人越来越多,诗会即将开始,而他心心念的人却迟迟不肯出现。他失望地准备下楼时,贴身服侍的小厮惊喜地低呼,“少爷!韩家的马车来了!”
他猛地一转身,几乎是要扑在窗沿上。远处,一架锦蓬马车沿着河边石路哒哒而来,雕花窗格上还插着枝盛开的桃花。
陆大郎喜不自禁地就要从窗口向外跳,幸亏小厮手快拉住了他,“使不得!使不得!您纵然要见韩家二娘子,也不能这般不顾体面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