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管家出乎意料地吃了闭门羹。都说“宰相门前七品官”，虽然陆知州远不能与宰相相媲，可这么些年来陆管家在府里府外也是很吃得开的人。如今被这般狠狠落下面子，自然心里憋着一股邪火，下定决定必要这宋家母女好看。只是当下，宋怡娉拒收了礼单，原本的计划就走不下去了。

这半年来，宋家的日子过得格外拮据，光是看宋怡娉衣裙上的补丁就知道了。虽有同情她们的族人接济，可也不过是有限的次数，谁也不能说接济她们一辈子。况且宋秀才在世时，族人对他到底有些仰仗，虽然多年来功名未得进取，可秀才的身份比起寻常人而言，已是高出一截。然而如今的宋家，一无男丁二无余财，有什么可巴结的呢？于是，那些不开眼的族人们，免不了说些不中听的闲话，做出些不近人情的出格事情。

因此，陆管家得了夫人的嘱咐，在陆知州的默许下，带着这份不伦不类的礼，来敲宋家的大门。原想着，趁着宋家日子艰难，哄着让她们收下这礼。所谓“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待宋家收了礼，用上大半后，再请宋氏族长出面，半哄半吓地令她们将这婚退了，从此两家不再牵扯，宋家是死是活与老爷无关，而大少爷自可娶他心中的佳人，岂不各自相宜？

可宋家居然没给他留下空子可钻！

既然不吃软的，那就只有来硬的了！

倒底是在陆知州手下经过几年事的，陆管家做起事情来可谓滴水不漏，周全得很。早些时候，他便私下里联系上了宋氏族长。

宋氏是个立族不过百余年的小宗族，根基浅，族人的眼皮子更浅。多年前，宋氏一族还是以耕田打鱼为主要营生，后来晓得了没有靠山的苦楚，阖族努力了一把，终于供出了两个秀才。宋秀才数年不中举人，从此便止步不前，族人中背地里说酸话的不少。另一个活络些，谋了个师爷的差事，跟随主家远远奔了东南赴任，却也没法为宋氏一族出力一二。多年来，宋氏族长想方设法地欲将自己这一支的子孙推上功名之路，奈何子孙不争气，吃酒打闹的事情不少做，于读书一头上却既无天分又不见勤勉。族长一日老过一日，自己长房这一支难成气候，旁支的倒渐渐有些起色来，眼见就要威胁到自家的地位，这让他如何不焦急？

可天从人愿！正瞌睡着呢，送枕头的善人就来了！

陆管家恭恭敬敬地递过来一张薄薄的纸。纸头虽薄，可其中所列的内容却一点也不薄，看得宋氏族长心儿砰砰直跳。他连着反复看了数遍，方确信自己不是眼花了。不过人老成精，纵然他心里已经乐开了花，面上却还是不动声色，只是双眸中掩饰不了的贪恋之色明晃晃地闪烁着，落入陆管家眼中，心下不免鄙夷。

“陆管事，一路辛苦了！且先喝点茶罢！敝处穷乡僻壤，只有此等粗茶待客，还望勿要嫌弃。”老族长将手中的纸头轻飘飘地反向一扣，拿茶杯一角压住。

“您太客气了。此茶甚好！甚好！”陆管家端着茶杯，只在唇边轻轻一点，也不知喝到了没有。他垂着眼皮，令对面的族长无法看清他的神色。

陆管家甚有耐心。他并未直接开口，而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同族长打着太极。他心里很笃定——在宋氏族长的眼中，这份礼单是足够逼他主动开口的。

这般虚虚地来回了几趟，果不其然，族长终是按捺不住，半遮半掩地开口问道：“陆管家的好意，老夫心领了。都说‘无功不受禄’，还请陆管家能帮老夫解惑啊！”

陆管家薄薄的嘴角淡淡一扯，方慢吞吞地放下手中的茶杯，抬眸望向族长。片刻之后，方悠悠道：“老族长，您可曾听说过一桩陈年往事？”

陈年往事？族长一怔，可瞬间就想到了什么。他忍了忍，讪讪地试探道：“这陈年往事，可与我那五侄儿有关？”

五侄儿？陆管家眨眨眼，不明所以。

族长见状，微笑道：“我那五侄儿，名唤大庭。”他捋了捋花白的胡须，又道：“大庭侄儿与我长房交情甚好，敬我如父，我待他亦如亲子。只可惜，天妒英才，唉！唉！”说着，他还提起皱巴巴的袖口往面上抹了两下，好似甚为伤心。

若不是陆管家早就打听清楚了，恐怕他还真被族长这一番唱作俱佳的作态给蒙住了。见他如此装模作样，陆管家暗想，“他敬你是否如父，我可不知道。不过你待他，却未必如亲子，否则也不会对他身后的孤儿寡母置若罔闻，任其贫贱过活。”心下虽然如此作想，面上却露出相同的戚戚之色。

两人面对面地唏嘘了好一阵儿，方又回归正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