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致珈并非一昧温婉的性子。
她是裴太太亲生的,又是长女,娇惯之下,很有些任性。尽管裴太太很是用了些手段软硬兼施地将女儿往官家闺秀的方向上培养,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不过是令她收敛了些,学会了人前装样罢了。
这性子,将她从修煌的阴谋中挽救出来。
如今,这性子,又另她周遭的人头疼不已。
出家,是那么好出的么?
纵父母活着时极力庇护,不令吃喝用度短缺。可父母过世后呢?她兄弟还能如父母般掏心掏肺地待她?她的侄儿侄女会不会嫌弃?
即便这些都不是问题,可青灯苦佛的凄清,寻常人哪里受得住?旁人家是儿女绕膝,纵吵吵嚷嚷,总胜过一个人佛经木鱼的孤苦日子。
裴太太只要一想到自己的宝贝心肝儿要面对此情此景,心疼得跟刀扎一般。
故而,她死也不同意女儿出家。
她苦口婆心地劝道:“珈儿,先前是爹娘瞎了眼,误了你。可你还年轻,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吶,断不能如此草率。那是个王八混账黑心肝的,可天下的男人不是只有一个,爹娘定好生擦亮了眼睛,重给你选个上上等的女婿!”
裴致珈闻言,立马一哆嗦。
她可真是受够了!好容易逃出条命来,她娘还想给她拉郎配!
裴致珈的脑袋摇得跟陀螺似的。
总之,裴致珈就是跟她娘她爹杠上了,死活要出家。要不是裴太太放出狠话,说只要她一绞头发,自个儿就一头碰死在大门上,没准儿裴致珈会顶个光溜溜的脑袋出现在无智师太面前。
不过,此刻,她倒是颇感庆幸。
依着无智师太的说法,自己绞了头发不算,要按照剃度仪轨一趟走下来,才算出家。
否则,绞也白绞!
许是先前无思师太笑眯眯的面容,令裴致珈产生了误解。
当她面对无智师太时,便先自气短了三分。她敏感地觉察到无智对自己有意见,却不知缘故何在。总算,空依不愧是无智的宝贝弟子,她那份眼力见儿可真真好,背过师父将原因告知裴致珈。
当日,裴致珈就改了那副不伦不类的打扮,总算能入眼了。
她眼巴巴地瞅着无智师太,欲言又止。
无智晓得她是啥意思。她轻轻咳了声,道:“持戒之事,不急在一时。你如今连优婆夷都算不上,待明日我与你细细讲了,你再做思量。”
说罢,便挽着空依的小手,返回房间了。
翌日。
沐浴焚香后,无智师太将与优婆夷相关的戒律,择要紧的讲述了一遭。
这一讲,就是整整一日。
罢了,她结语到:“你并无根基,陡然持戒,太多恐持受不住。先从五戒、八关斋戒和十善做起来罢!”
“是,弟子遵命!”裴致珈深深俯首。
“切慢——”无智拦住了裴致珈,“现今你并非我佛门弟子,不必如此称呼。你须晓得,守着这些戒律,并不意味着你就是优婆夷了,需得皈依三宝、拜了师父后,方可成为我佛门在家弟子。”
见裴致珈有些傻眼的样子,无智解释道:“休小看了这些戒律,须知守一时戒容易,可要守一世戒,何其难也。你若真个能坚持下去,就晓得其中的不易了。贫尼也不是要故意为难你。若你能守三年而不易志,说明你有这份坚韧之心,彼时,你就可以考虑正式受戒了。倘受不了,也不必勉强,说明你与红尘仍有纠缠,不必入我佛门。”
裴致珈听了一天,头昏脑涨。这些戒律,乍看似乎不过简单的数条,可细细琢磨着,当中颇有深意。再一结合自己的情况,只觉得每一条都有说不完的道理。
她深感其中隐藏无穷佛意,只是自己愚钝,难以领会罢了。
“是。”她轻合双掌,恭敬作答。
有了无智的指点,裴致珈的言行举止便有几分模样了,举手抬足之间,多了几分出尘。
这些变化,虽然不大,但落在细心的棉花眼里,就不一样了。
是夜,棉花陪着裴致珈在小院树下歇乘凉。
流萤点点,如飘忽不定的星子,时飞时驻,在两人的身周画出一圈一圈明明暗暗的光迹。头顶的月芽儿浸在浅浅的晕中,不见潋滟,只见朦胧,如同裴致珈模糊的心思,难以看清。
她听着身旁的棉花深深叹口气,便问道:“年纪轻轻,你叹气做什么?”
“唉!”棉花继续叹气,“我不是为自己叹气,是为姑娘叹气。”
“我很好,不必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