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秋是被“请”进帝都大牢的。
真个是“请”进去的——因着无智师太那番话,罗捕头便晓得这位打扮不俗而相貌不咋地的黄公子,也是有靠山的。
可别小看了方明大师!当年方明大师在皇宫里为先帝讲经时,甭说谢家,就是谢妃——当今皇帝他亲妈,都还不知在哪儿呢?虽说皇家并不着力扶持释门,却并不意味着释门的力量就弱了。相反,真是因为当年先帝的亲妈——先太皇太后是释门的半个弟子,为免一门独大,才放开了道门的限制,令其相互牵制。
罗捕头对着牢头低声嘀咕了几句。牢头脸色一变,再望向黄秋的眼神就多了几分特殊的意味,随即便将他客气地“请”进了一个单间,还是带窗的。
那单间显然比其他牢房要好得多,稻草是干净整齐的,还有棉被枕头,马桶在牢房的一角摆着,盖着盖儿,也不显得特别肮脏,显见是时常清洗的。
倘是个明眼人,见了这待遇,不说多感激涕零罢,至少要很客气地道声谢。偏黄秋还顶着一张臭脸,一进单间就捂着鼻子,站在地当中,嫌弃地东张西望,然后从袖里掏出个荷包来递给牢头——
“劳驾给重新买床被褥,要瑞福熙的银红云鹤缎面的,充三斤丝绵。我来得匆忙,没带洗漱之物,算了,也不讲究了,就请买十二块细白棉布的帕子、粗细齿黄杨梳子一套、青盐一罐,马马虎虎将就些。另马桶也换个新的。”
牢头当即傻了。
蹲大牢,还有这般讲究的!
牢头看守这块地盘,年头也不短了,草头百姓见过,豪富权贵也见过,可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这哪里是蹲大牢,分明是是来找事儿的!
他有心讽刺几句,可转念一想罗捕头的话,又捏捏荷包中的银锭,终究换了张笑脸,呵呵道:“黄公子,您可是为难小人了。这牢里,隔天的就会有大人进来巡查,倘给看到,小人固然要差事不保,就是于黄公子,只怕也不大好。”
黄秋一听,也有道理,只得勉为其难道:“既如此,我也不为难你。要不,你就买些不怎么鲜亮的?唔,就棉布的被褥好了。白天收起来,巡查的大人自然是看不到的。剩下的银钱,就给你打酒喝罢!”
这还成!
牢头掂掂那荷包,估摸了一下,除去这位大爷要用的,还能剩下七成。再看看这荷包,面料好,绣功更好,那细如发丝的金线在昏暗的大牢里熠熠生辉——单这荷包,就能卖五钱银子!
这位,果然来头不小!
牢头自去吩咐手下依黄秋的要求置办各物。黄秋则想着今儿会送什么饭给他呢?牢饭,他是万万不会吃的。可倘送来的饭不合口,他是吃呢,还是不吃呢?论理,空依做的饭食,是不会差的。可万一,师太心疼空依,不叫她给他做饭呢?
黄秋还在那为吃什么胡思乱想,却不晓得自己有多运气。一般的,进了大牢,甭管有罪没罪,一律必先扒去衣衫,换上牢服。头上簪的,身上挂的,脚下踩的,悉数统统取下。可因着罗捕头的几句话,牢头便不大敢像对待寻常犯人般将黄秋扒个干净。因此,黄秋才能保留着体面,还能拿出银子来贿赂。这要放在旁人身上,简直想都不敢想。
罗捕头将黄秋交付给牢头,便匆匆去回禀府尹大人。
帝都府尹,四品官,在帝都这地界上,不算大官。可能在这天下第一流的富贵繁华处做长官,没几把刷子,是万万不成的。
府尹大人听了罗捕头的禀告,先不说什么,只垂眉沉吟着。片刻后,他方压低了声音问道:“你瞧着那黄公子,像是不寻常的么?”
罗捕头摇头道:“这个,难说。”
随即,他解释道:“这位黄公子,穿着打扮,气度不凡。不说别说,单头上的一根玉簪,就价值不菲,小人估摸着少说也值千两银子。按理,这样的人,不是出自豪富就是权贵人家,可偏偏他只承认是无智师太的晚辈,并不暴露家世。这是其一。其二,无智师太是方明大师的师妹——这个,小人已经确认过了。这位无智师太,是西边儿来的,几日前才初到京城,是个什么来历,倒没打听到。可小人想,能做方明大师的师妹,能被黄秋这样的公子哥儿追随的,总不会是薄名之辈,咱们还得留神些!”
府尹点点头。一会儿,又问道:“谢府那边,怎么说?”
“谢府自然是要人命以偿的——方才,已有谢府的管家来寻过小人,口口声声说要为他家二公子抵命。只是,如今这两方各有说辞,只怕其中还有不寻常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