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鸣能在崇恩寺遇见空依，委实凑巧得很。

他原本是随着他爹到寺里来商量如何在夫人忌日做场法事。他爹是府里的大管事，每年这个时候都会代表老爷来一趟崇恩寺。法事之事，年年都做，没甚太大变化，不过是就细节再做些敲定罢了。晨鸣可不耐烦听这个，便溜出去在崇恩寺里乱晃。

崇恩寺是极大的，纵晨鸣这地地道道的本地人氏，每年都会来几次，犹不敢说熟悉这寺里的每一片地方。不过，他虽伺候少爷几年，可还是小孩儿心性，总喜欢到没人的地方当做“探险”。

这日，他专找人少的地方走，走着走着，不知怎的，就给走到了香积厨。还在院子外，他就嗅到了浓郁的油香气，纵肚子不饿，可依然不由自主地，循着香气摸到了厨房门前。

哈！灶台前居然有个小尼姑！

晨鸣觉得没啥意思，可又觉得那油锅里的香气委实诱人，便瞅啊瞅的，很快就发觉那小尼姑居然是个熟人。

既然是熟人，晨鸣便觉得没啥不好意思的，连吃了六七个新炸出来的豆腐丸子——那个香啊，晨鸣险没将舌头一道吞进去。

要说这炸丸子，固然没什么难度，可要论好吃，还非得大锅高油炸出来的才好吃。新炸出的丸子表皮黄灿灿，轻轻一咬，脆皮咔嚓作响。豆腐嫩嫩的，萝卜丝糯糯的，晨鸣一边烫得嘘气一边还不停口地吃，丝毫不觉得有丢主家的脸。

他以为空依是来投奔师伯求口饭吃，心生怜悯，又因着吃了她的丸子，便觉得很该拿些补偿出来。可偏生，他身上一个铜板都没有，最后，只得搓着两只手道：“那个。。。。。。过些日子，是我家夫人的忌日。我家老爷少爷都会来寺里做法事，那时，我也会跟着，给你带着好吃的。”又有些担心道：“我吃了这许多丸子，不会害你挨骂罢？”

空依木木地摇着头——这种莫名其妙的“被同情”是怎么回事？

空依将这事儿与师父说了，不过是当做个餐后的闲话罢了。

师徒俩原本并不在意，倒是承恩寺的寺监说了一句：“你说的，只怕是定国公家要做的法事？”

咦？定国公？怎么回事？无智师徒齐齐望向监寺。

监寺总领院门诸事，事无大小都要了解一二。对于定国公府上年年必办的法事，他是最清楚不过的了。

他解释道：“定国公先夫人于五年前病逝，此后每到忌日，便要来寺里做一场法事。要说这位定国公，虽是庄太后的远亲，与嫡支关系不如何，算是庄氏一族中的另类，品格可比嫡支高出不少。先帝很看重定国公。先时，皇上将承恩公夺爵后，有风声传出要对定国公不利。然而没多久，皇上就发旨，将赋闲的定国公授予刑部侍郎的实衔，方息了那风声。”

无智师太忆起那瘦削而清隽的少年，面上的稚气犹存，而眼中却藏着与那个年龄不般配的深邃。她想起那少年自称季同叔，便多问了一句：“定国公先夫人可是姓季？”

“正是。”监寺点头道。

无智微一颔首，心下了然。这年头，富贵人家的少爷外出游山玩水，隐姓埋名并不稀奇。只是倘真是游山玩水，又何至被胡家那两口子如斯欺负？胡太太的兄长在朝中做官——她时时吹嘘，浦阳县就没有不知道的——可并不像是真与定国公有什么亲戚关系，只怕其中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的隐情。

她并不多问，这个话头便就此打住。其他诸师虽有些好奇，但也不好问什么了。

与此同时，定国公府里，小厮晨鸣也在向自家少爷汇报这一日的重大发现。

“哎呦呦，我的少爷，小的求您再喝碗汤罢！丁婶亲自盯着小灶上熬的，足有三个时辰了。晓得您不爱些个油腻，丁婶将油都撇去了，您看——一星儿的油花都没有。”晨鸣捧着一只香橼大的小碗，苦口婆心地劝着挑食的少爷。

自打去冬回府后，丁婶见自己乳大的少爷瘦了一大圈，心疼地连着哭了几场。她本是先夫人的陪嫁，后又作了世子的乳娘。当初定国公令心腹带着儿子跑路后，丁婶夜夜做梦都梦见不祥，好不容易世子平安无事地回来了，却瘦脱了形。丁婶深觉有愧夫人的托付，便日日想着法儿地要给世子补回来。这一补，便从去岁冬日补到了下一个冬日，足将世子补得水光油亮。就这儿，她还念叨哪，“元气最是亏损不得的——亏一分，需得补十分呐！甭看世子爷面上气色尚好，可内里还虚着。况且小孩子还在长身体，补多少都不为过。”

总之，日日一碗细火熬炖的汤水是少不了的，把个原本“苗条”的小少爷补得小肚子都出来了。幸得定国公发现得早，亲自带着儿子打拳练刀，方避免了儿子摇身变“肥墩儿”的惨剧。就这，丁婶还常背着人抱怨，说老爷不晓得心疼少爷，倘先夫人还在，必不会令少爷这般吃苦。

好罢，对于大多数中老年妇女，胖墩儿一样的孩子是最招人喜欢的。也就是定国公父子俩体谅着丁婶的好心，不然，非得给她烦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