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戴府送信的谢府大公子，谢烨。然而，这却不能告知旁人。

在谢国公的话里，先是提出了质疑，再又借暗讽戴氏的下人没规矩而敲打戴府没规矩，进而诛心地怀疑戴舍人有窥伺官员府邸的嫌疑。

这最后一条，可是大罪啊，难怪戴舍人一听，脸色大变。

见戴家人一时皆做哑口，谢国公又慢悠悠道：“戴氏受了委屈，这确是谢府有不当之处，老夫亦能理解各位的爱护之情。此事，毕竟是谢府家事嘛——”他最后一句语调拖得甚长。似不着意，又仿佛饱含嘲讽。

戴舍人怒道：“我妹妹嫁与谢家是做媳妇，并不就意味着卖与谢家了。谢家人不在乎她的生死，可我们在乎！倘谢家平素里就能对我妹妹多上几分心，又何至于发生恶奴殴主的恶事？这分明是看准了谢府不将我妹妹当人待，才敢如此狗胆包天！”

谢侍郎听着爱妾被“奴”呀“狗”呀地指代，脸色一沉，争辩道：“什么恶奴殴主？杏娘是谢府的姨太太，是焕儿的亲娘，就是戴氏的庶婆婆，教训她几下又如何？你戴家的女儿是金雕的还是玉琢的，一根头发丝都碰不得么？”

“闭嘴！”不给戴舍人张嘴的机会，谢国公先自喝道。他气得额头青筋直跳。原本，他自觉已经拿住了戴舍人，却被这个鬼迷心窍的混账打乱了阵势。

平氏亦是一脸恼色。府里被闹成这般，还不都是那个狐狸精惹的。他平时纵惯着不说，到了这个时候，居然还分不清主次，一昧地糊涂偏心。

戴舍人冷笑道：“我妹妹幼承庭训，贤淑温良，最是知礼，却怪道在谢府被如此恶待——竟原来是贵府从不讲礼！我大雍朝律法写得分明，‘妾，奴也。食，不得就案，寝，不得就席。’贵府却将个妾捧上了天，真真荒唐！”

谢侍郎脖子一梗，还要瞪眼张嘴，被谢国公啪地一拍案几，硬生生给憋回去了。

见戴舍人引经据典，紧揪住“恶奴欺主”这个把柄不放，谢国公不免头疼。他并非正经科举出身，不过是草草读过几本书罢了，掉书袋的本事远不及戴舍人利索。他赶紧转移话题：“咳咳，方才我向贤侄所问的，不知何人向戴府送信？贤侄尚未告知。”

见戴舍人皱眉不语，他又道：“方才，贤侄说令妹幼承庭训，最是知礼。可是，未得翁姑许可，就便私传内讯，不知守的是哪里的礼？”

“戴氏既嫁入谢府，就当谨守妇德，事事当以‘谢戴氏’的身份而行，岂可妄自作为？这次，她不过是送信给娘家，下次，会不会送信于其他？况且京城宵小不少，内外勾结，杀人放火也不是没发生过。戴氏出嫁前识得哪些人，我们却是不晓得的！”

谢国公此话说得相当恶毒，可谓字字诛心。

戴氏巴掌大的小脸已是惨白一片，双唇气得颤抖不停。其余戴家人，也是怒容满面。戴舍人正要反驳，就听得身后传来一道尖利的叫声：

“我闺女最是清白！你休得胡言乱语。送信来的，是谢烨！”

戴舍人只觉得脑袋一阵嗡嗡——亲娘诶，您平素里大个嗓门都少有，怎地这会儿没了脑子，恨不能天下人都晓得么？

不说戴家人反应如何，谢国公自是一脸错愕。他千算万算，却没算出那个“与戴氏内外勾结”的竟是自己一直看顾的好侄儿。

谢侍郎闻言，气势大涨，将手边案几拍得啪啪响，“居然是那个孽畜？来人，叫那孽畜过来交代！”他一口一个孽畜，全然不觉得说的是自己的亲生儿子，相反，倒是满心的放松，觉着可算是将爱妾拉出这泥坑了。

戴氏只觉得浑身发冷。她抬头，不可置信地望向兄嫂，再看看母亲，自他们眼中得到了确认的答案。因这几日忙忙乱乱，碧园还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告诉她当日夜里她去求大公子的事，故而对此一无所知。她自是感激谢烨的出手相救，若她有得力的双亲，这倒是个脱离苦海的契机。然，戴氏心如冰团——只怕这一相帮，却是将她推入灭顶的地步。

屋里一片静默，偶尔，会有谢侍郎脚尖踏地的轻微声响。

谢烨平时并不住在府里。自从他的亲事被杏姨娘破坏，而父亲却一昧偏帮开始，他就搬离了侍郎府，只逢五回府在母亲的灵位前跪一夜香。

他的住所倒是不远，与侍郎府隔着两条街而已。下人跑着去请，来回也就两刻钟而已。来请谢烨的下人并不晓得此来的缘故，只是不停口的说“老爷甚急”，又道“国公爷亦在府里”。谢烨并不曾联想到是自己给戴府送信的事，还以为伯父有什么事要他做，来府里与父亲商量。

他对谢国公是很敬重的，故而，纵下人催得急，他还是换了一套衣裳，又重新梳了发髻，方向侍郎府而去。

进了侍郎府，下人一路上引他直至厅堂。

石阶下，两排下人雁行般，屏息敛气，鸦雀无声。

谢烨觉得有些奇怪，停下了脚，左右望望，却看不出什么，便抬手揽起下摆拾阶而上。就在右脚将将踏上最后一级台阶时，就听得屋里“啪”的一声脆响。

他急忙上前两步，掀开锦帘，眼前一幕令他目瞪口呆。

屋子里一圈人，齐齐望向一个方向。那里，站着一个鸦鬓娇娆的影子，一手叉腰，一手高高举起，而她的对面——戴氏紧紧捂着脸，一丝殷红的鲜血自唇角缓缓渗下。

那娇娆影子打了一巴掌，凌空一挥，改变方向，眼见就要再甩一巴掌。而这一幕发生地太过突然，令众人猝不及防，居然都傻登登地看着，竟不晓得要拦一拦。

谢烨见状，怒气上腾，大喝：“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