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家的光耀，来得突然，就像蹦进干草队里的火星子，闪一下，就燃成了一片冲天火焰；谢家的光耀，又去得太快，就像虚虚堆着的草垛，看着高高一座，却经不起燃烧，只片刻间，就火消烟散，皆成灰烬。

三司会审，很快地，谢烨状子上列出的“八大罪”，被一一查实，甚至还查出了许多不为人知的其他罪状。

定国公细细读着案卷，心神恍惚，依稀记得两年前，太后兄长“前”承恩公被查时，也是这些相似的罪名。

如今，不过短短两年，风水轮流转。庄家元气大伤，唯有自己这一支，从不与太后一系沆瀣一气，方能保全至今；而反观太后一系，十不存五，如今在“倒谢”一役中又暴露出仅存的实力，只怕事后会还被皇上打压削弱。而谢家，原就不过是一把刀，既不堪用，弃了也就是了。

昔日风光无二的外戚，如今还不得跟鹌鹑似的，装乖卖巧？

定国公忽然一个激灵——庄、谢二家纷纷落马，得益的谁？

是皇上么？

那个身量如白杨般还未长成，面上犹带几分稚嫩的少年帝王么？他竟有如此深的心机？纵先前他与儿子交谈，已觉得这个少年皇帝不可小觑，但仍有些轻视。此刻，他愈发觉得圣心难测了。

还是，那些自称不党不群的清流？

无论庄、谢两派如何争斗，他们都是被拉拢的，不曾受到打压；如今皇上理政渐渐圆熟，外戚的影响如日薄西山，而在朝堂上始终屹立不倒的，不就是他们么？

定国公越想心里越乱，越想心里越惊，只觉得脑袋如缠成一团毫无头绪的乱麻。皇帝太聪明，太有心机，意味着他很难对付——纵臣下一片忠心，也希望皇帝不要那么太明察秋毫。而身为武官，向来是与清流不大对付的。

他双手死死压住案几上，勉强撑起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般对外面喊道：“快请世子来——”

待定国公再度醒来，已是两日后了。

他望着儿子血丝遍布的眼睛，动动双唇，却虚弱地发不出声来。

“父亲，您可觉得好些了？”庄居胥见老爹醒来，高兴地直抽鼻子，面上又是喜又是悲。

两日前，他被惊慌失措的下人请到父亲书房里时，就看见父亲趴在案几上，已然昏迷，旁边守着不知所措的亲信。

待太医赶到后，细细诊过脉，方安慰他：“世子请放心。国公爷并无大碍，只是身体过于劳累，兼又用脑多度，神思迷乱，方昏睡过去。”开了安神定魂的药方子，嘱咐国公爷一醒来就服用。

庄居胥便一直守着父亲，哪知，这一睡就是两日。可见，定国公是累狠了。

定国公醒来后，精神好了许多，方觉得肚子饿得咕咕响。厨下早已备着香粥小菜，庄居胥服侍着父亲吃过了两大碗粥，方将这两日发生的事情细细说了一遍。

侍郎府的罪名已经定下来了，查抄的圣旨也下了。

这两年来，看在谢国公的面子上，皇上对谢侍郎也赏赐了不少。然，此次查抄，却令人大吃一惊。且不说与侍郎府案相关的谢氏族人的情况，单单侍郎府里，居然查抄出了黄金白银合五十万两，字画真迹孤本四五十件，至于其他珠宝玉器之类，足有七八十箱。而最令人吃惊的是，除了八宝极乐灯，谢兼庭居然还另外私藏有皇室印记的御品十多件。

而这些，不过是谢兼庭发迹的短短两年间的所得。

就连出身钟鸣鼎食世家的庄居胥，也不禁摇头道：“吃相委实难看！倘他再做几年侍郎，只怕他的私库能赶上皇上的内库了。”

就连谢平远得知这份从侍郎府里查抄出的清单，都目瞪口呆。倘此刻他站在谢兼庭面前，必然会甩出老大一记耳光子——他一人将谢氏阖族十辈子的福分都占尽了，这是要一人作死了，带累全族呀！

这一瞬，他顿时彻底熄了为谢兼庭求情的心思。这个族弟，他看了十几年，却原来始终不曾看真。这些来路不明的财富里，有多少是他借着谢国公的名头得来的呢？

因着人证物证俱全，谢侍郎，啊——不，如今已经没有侍郎府了，谢兼庭被彻底摘帽了，顺带着还牵出了一连串户部窝案。

户部掌管全国土地、赋税、户籍、军需、俸禄、粮饷、财政收支等一切财政事宜，可以说，大雍朝的钱袋子，就捏在户部手心里。虽说谢兼庭是侍郎，头上还有个尚书，可他是皇上舅家，不看僧面看佛面，尚书还能真能拿他怎样？而以谢兼庭的性子，入了户部，简直就是“老鼠掉进米缸”里，只恐吃拿不尽。

承泰十二年，大雍朝岁赋七百万两白银。十三年，承泰帝亲政，岁赋七百一十万两白银。而到了十四年，外无兵事，内无天灾，岁赋居然莫名其妙地下降到五百万两白银。这二百多万两的缺口，去了哪里？

如今，可算是晓得其中的名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