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于乔魁而言,是此生最悲伤最倒霉的一年。
家园毁于旦夕之间,还来不及想未来的生活会变成怎样,父母却又撇下他,双双离世。一夜之间,乔魁变成了父母双亡一贫如洗的穷秀才,身边,唯有妞儿姐一如既往地陪着他。
安葬了父母,乔魁在床上足躺了整整三日,方苏醒过来。一睁眼,就见妞儿趴在床边打盹儿,半边身子虚虚地悬着,皆因床榻太小,妞儿只能如此。乔魁一动,妞儿便醒过来,笨手笨脚地从外面灶上端来温温的药汁,看着他喝了,又连比带划地问他饿不饿,要不要吃东西。
乔魁只轻轻摇摇头,拉着妞儿的手,半晌都不做声。许久,他方哽咽着道:“妞儿姐,这世上,只有我们两人可相依为命了。”说罢,嚎啕大哭起来。
最疼爱他的爹娘骤然离世,他又被撵出了府学,倘不是有交好的同学出钱帮他在此地租了房子,又相助在庙里寄存了二老的棺材,只怕此刻,他只能抱着两具棺材流落街头了。直至今日,他才晓得,一直以来引以为傲的秀才功名,竟然这般虚弱,于他,毫无护佑之力。
烧了“头七”的纸钱后,他便一直昏昏沉沉,前脚迈进门槛,后脚就萎靡于地。妞儿被吓个半死,偏生脑子又笨,不知该怎么办,只晓得大喊大叫。幸得隔壁邻居的大婶帮衬了一把,请了个游医把了把脉,说不过是郁结于心,不甚妨事,又开了个方子,叮嘱要病人好生休养,醒来后只管服几贴就没事了。
隔壁大婶见妞儿委实笨手拙脚,便帮着把乔魁安顿好,又熬好药,再三叮嘱不可将药放凉了。妞儿虽不大懂,好在大婶有耐心,一五一十地细细说了一遭,见妞儿点头如捣蒜,方一边叹着气一边回自家去了。
妞儿不错眼地盯着昏睡中的乔魁,一心等着他醒过来。当中,亏得邻家大婶来送过几顿饭,又将药温热了数次。就这般,妞儿没饿死,乔魁也才能睁眼就喝到现成的药汤。
乔魁的大哭,引来了隔壁大婶。她劝道:“哭出来就好了,只要别淤在心里,年轻人,很快就恢复啦!”乔魁一边抹着眼泪,一边道谢。
大婶又道:“你如今有何打算呀?莫非是要回乡?听说那些遭了凌灾的村子,都住不得人了,大家伙儿都往外逃荒呢?”
啊?乔魁顿时呆了
听说那凌灾非同一般,不像洪水,水退去了,房子和地还在。听我家老头子讲,凌灾是洪水推着大冰块大石头涌上岸的,冲进房子和地里,糟践地不成样子。纵洪水退去了,冰块和石头还留着。自凌灾后,天气一下子又冷了起来,冰块非但没融化,反倒将浸饱了冰水的泥地冻成了大冰池子,即便化了,也成了烂污泥塘,是不能再种庄稼了。不知你家有多少地多少房啊?祸害地厉不厉害?”
乔魁对此一无所知,转头看看妞儿,妞儿自然不能给出答案。
虽则邻家大婶的劝慰言犹在耳,可乔魁不甘心,依然拖着尚未痊愈的单薄身体回了趟家。那惨样,真个用“满目疮痍”来形容都不为过。阖村数百人口,逃出性命了不过十几人。站在山坡上往下望,只见房倒屋塌,几十年的老树被拦腰打断,村口磨坊的那座巨大的石磨被掀了个底朝天。
风呼啸而过,山下,一片死寂,鸡犬不闻,了无生气。
乔魁只觉得一颗心被剜得千疮百孔,任山风在胸口穿梭来去。他脚一软,当即瘫在地上,面如死灰。
妞儿不大会说话,只知道抱着他的双肩摇晃不停,又大力揉着他胸口,好歹将憋在胸口的那股子闷气揉散了,方见乔魁翻着白眼哆哆嗦嗦地扶着她站起来,两行泪无声地顺颊流下。
妞儿抬手去拭泪。乔魁只觉得面上一阵刺痛,他抓住妞儿的手,低头一看,见手上老茧肉刺交错,如同经年老农的手,哪里有大姑娘玉手应当的娇嫩。
他心下顿生惭愧。爹娘对妞儿不差,可毕竟不是亲生的,怎会关照地那般细致?这段时间以来,自己只顾着一昧地伤心难过,大大小小的事情居然都是妞儿在打理,也不知她那个脑子怎么能应付地过来?他将妞儿双手包裹在自己手心,只觉得犹如锯刀在手心划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