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琳达一心求死的决心,那是不可小觑的。然,死,亦需要勇气。
当陈琳达自昏迷中醒来时,她除了自内心发出一声无言的怒吼,就无法涌出再死一次的勇气了。
脖颈上的勒痕深入肌理,嗓子火烧火燎般痛苦。
面对上天戏谑般的恶意,陈琳达怒,然,不得不受着。
想想一睁眼,就得再度对上那副没出息的“老婆脸”(陈琳达管乔魁那一件傻妞儿就笑眯眯的脸叫“老婆脸”),她委实不乐意睁眼。可不睁眼,“老婆脸”就会以为她还睡着,不会给她喂饭吃。然而此刻,肚子饿得直抽抽,在这样的压力下,陈琳达勉为其难地睁开了一小道眼缝。
奇怪的是,“老婆脸”并没有如以往般捧着本破书在读,而是对着窗外发呆。她瞥了一眼,窗外只有几支横斜过来的枯木枝子,甚也没有。
乔魁背对着陈琳达,若有所思,并不曾觉出她儿已经醒了。陈琳达等了等,终不耐烦,便握拳用力捶了下床板。乔魁一惊,转过头来,正对上陈琳达冷淡的双眸。然,令她奇怪的时,这一次,乔魁并没有端出一脸笑意,而是有些难过地望着她。半晌,方慢慢走过来,坐在床边,凝眸而视。
陈琳达心里一跳。作为一个穿越者,虽则她很不满意如今的状态,可是难免心虚。她并不无知。在当下这个世道,倘旁人晓得了她是“借尸还魂”,十之一二是给她泼满头满脸的黑狗血,然后再请某个神婆跳足三天三夜的大神,誓要将她这个游魂野鬼自傻妞儿的身体里撵出去。不过,更可怕的十之七八,是不管三七二十一,连身体带魂魄,统统一把火烧了,还美其名曰“除妖孽”。
陈琳达是万万不想尝试这种死法的!
因此,当她觉出了乔魁的异样时,心虚令她不得不多想,面上便浮起了一层薄薄的假笑。不知是乔魁没看出来还是不以为意,他只管继续凝视着陈琳达,许久,方戚戚然道——
“妞儿,你为甚要上吊哩?”他握紧了陈琳达的手指,“你是不是怪我没照顾好你?可是,妞儿——唉,都怪我没本事,让你跟我一道吃苦了。。。。。。”他内心充满了自责的同时,也觉得颇为冤枉。
早先时候,香客院里虽有些人笑话他有个傻媳妇儿,也不过在暗地里笑话。可自打傻妞儿上吊给救回来后,陡然多了不少明地里说怪话的人,什么“看他人摸狗样的,谁料背地里竟是个坏坯,将媳妇虐待地要上吊”,还有什么“真个老天瞎眼哦,他竟要逼死媳妇儿”!
乔魁真心要被冤死了好不好?傻妞儿上吊,最害怕最紧张最难过的是他——他完全不晓得为甚傻妞儿会做这样的事。天地良心哦,他从没嫌弃她的痴傻,是真心要与她认真过一辈子。先前旁人笑话他,他不过回以浅浅一笑,不做解释。可如今香客院里流言四起,倘若他不做理睬,只怕会被越来越多人误解,不但会败了名声,甚至可能会被撵出香客院。那样的话。。。。。。
乔魁不敢想象——在这样的寒冬腊月里,夫妻两个人流落街头会是何等的凄惨。
乔魁在那里脑补被撵出香客院后的惨状,而事实上,他的担忧并非不可能。就在同一时间,监寺大和尚正在听负责香客院事务的僧人汇报。
“师伯,如今香客院里说什么的都有,甚至有香客说,不屑与这等人面兽心之辈为邻。师伯,您看,当如何处置?”
俗话说,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可有胆子在崇恩寺上吊寻死的,傻妞儿还是头一个。不过,她傻么,能做出这么出格的事倒也说得过去。不过,傻子会上吊么?
监寺突然觉得这是个伪命题,不由悠然想出了神。
监寺师伯的思路不知飞去了九天外的哪一层,可等指令的,却不能这么干候着。他望了望师伯,小声补充道:“咱们寺名声大,难免会有宵小之辈借题发挥。。。。。。”对于香客院里的流言蜚语,他也是为难。放任不管罢,这话是越传越难听,甚至牵扯上了崇恩寺;可要是管罢,如何管呢?将传流言的香客赶出去?还是将乔施主两口子撵了?无论怎样做,都不妥帖,一个不好,就会招惹上麻烦。
监寺大和尚好不容易收回了神思,沉吟了片刻,吩咐道:“你且去细细打听下乔施主的为人。既是同一个院子里住着,必有相熟之人。多打听几个,看看他们怎么说。”
“是。”僧人合掌致礼。
空依带着玉明,与转身退出的僧人对了个照面,彼此行礼问候。
空依是来送梅花饼的。前些日子,她偷采梅花的事情被众人晓得了,可没少被调侃。空依是个脸皮厚的,索性“破罐子破摔”,径直大白天地敞开了去摘,没少惹风雅之人的眼气。不过,她做的梅花饼委实甘美,瞬时收拢了崇恩寺上层的口腹。唉,不得不说,人活一世,不过是为了喉咙三寸细,总是出家人,也难断欲呀!
“梅花饼还是热着好吃。” 监寺大和尚拈起一块,观之,嗅之,咬之,品之。梅花饼不过半个巴掌大,与他,不过两小口而已。一低头,见玉明瞪着亮闪闪的大眼睛,眼巴巴地瞅着他,不由微微一笑,自食盒里取出一块来递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