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娃娃要价多少银子？”二娘子冲着娃娃笑，也觉着娃娃是在冲着她笑。她心里愈发欢喜了，头也不抬地问道。话方出口，她才猛然悟到这集市上是没有声音的。自己的声音乍然响起，显得格外突兀。

可奇怪的是，那摊主却反应正常得很，似乎没觉着有什么不妥，并且很快就回答道：“这个不卖的。”

分明是个年轻女子的声音，清脆响亮。二娘子抬头，只看见对面站的的是个高挑个儿的人影，梳着螺髻，包了块杏色的头纱，头纱下隐约藏着一朵白色的棠棣花。二娘子好奇，脱口问道：“你怎地将花儿插在头纱下？也不怕压坏了。且，这样簪花，谁看得到啊？”

摊主面上的混沌线条略略向两边伸展开，仿佛笑了笑，并不解释，只重复道：“这娃娃是不卖的。”

二娘子一听，不高兴了。她噘嘴道：“你摆着这里，不就是卖的么？为甚不卖？我喜欢这娃娃，你须得卖与我！”

“娃娃是我的伴儿，不能卖与你！”女子依然拒绝。

“不过是个娃娃，什么伴儿不伴儿的？你说，你要多少银钱？总之，这娃娃就得卖与我！”二娘子气恼了，什么宝贝娃娃，竟然还不肯卖？

见女子一昧摇头，二娘子的脾气上来了，越发想要这娃娃。她一把褪下腕间的叠金虾须镯，丢在摊头上，气道：“这镯子够你再做一百个这样的娃娃了。那它换这一个娃娃，你赚大了！”说罢，竟头也不回地抱紧娃娃就要离开。

这虾须镯是她去岁的生辰礼，似乎是个什么相熟的人送来的。她只觉得当时自己是极欢喜这镯子的，日日带着，时时抚摸，便能感受到那人的心意。可现在，她却觉得，拿它换娃娃倒是极妥当。

“不要你的镯子！还我的娃娃！”身后的女子不肯放弃，居然高喊起来。

二娘子可从没做过这般强买强卖的事情，当即吓得就跑。她委实喜欢这娃娃，尤其那似曾相识的眉眼，望着就觉得欢喜极了。这样的娃娃，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还回去的。

可是，那女子是如此地贪得无厌，收了她的虾须镯，居然还不肯将这娃娃卖与她！二娘子气急了，却又极舍不得娃娃，只能一手紧紧搂住，另一手拎着裙子，飞快地向前跑。

然而，集市似乎有些不一样了。原先那簇拥在各个摊头前的混沌面孔，突然地齐齐转向她，皆张开了嘴巴，似乎在说——

“还我的娃娃！”

“还我的娃娃！”

“还我的娃娃！”

所有的人都在看她。所有的人都张大了嘴巴对着她一歙一张。

那些五官模糊的面孔，做着发不出声音的口型，重重叠叠，仿佛没有尽头。

集市的路好长，好长，长得似乎跑不到头。

耳边起风了，风越来越大，越大越响，吹得二娘子的发髻都快散架了。她茫然地一转头，却发现不知何时，那娃娃居然爬到了她的肩上，原本捧着书卷的手，紧紧抓住她的肩膀，抓得那样紧，纤细的手指似乎抓紧了她的肉里。

那娃娃依然在笑，殷红的双唇微微开启，似乎在说什么。她凝神细听——

“不要丢下我！”

“啊——”二娘子一声尖叫，惊醒了值夜的丫鬟。她顾不得披上衣服，光着脚疾奔到床前，见二娘子满脸惊惶之色，额头汗津津的，被打湿了的头发缠绕成结，紧紧黏在腮边。

“二娘子！二娘子！”丫鬟小声唤着，七八声后，方见二娘子眼珠微微一动，流露出一分人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