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居胥给承泰帝做了几日苦力,气闷得很,便想着到崇恩寺来晃一晃。这崇恩寺里,他的熟人不少,可算得上朋友的,大概只有空依一个。每每他要来“晃一晃”,便意味着到空依这里打个秋风啥的。
“朦胧产生美”,委实是一句经过了无数次现实验证的大实话。起先,庄居胥对空依多少是有些绮念的。
半死不活之间,因着一碗玉枣双花粥,他便无端地幻想着,给空依披上了一层朦朦胧胧的美妙光环。而晨鸣绝对属于夸张性质的描述,更令这层光环之中的空依犹如下凡解厄的仙女儿,既有隐逸之风,亦有易牙之技。病愈之后,去无相庵答谢空依却扑了个空,只遥遥听见“银铃般的笑声”,并隐约可见“那留着一头秀发的少女身影”。彼时的庄居胥,正介于懵懂男孩和青涩少年之间,又处在心灵和□□都相当脆弱的敏感时刻,那种飘飘乎无所觅其迹的神秘感,令他产生诸多遐想。
然,绮念也好,遐想也罢,当彼此的距离近到没啥可朦胧的时候,庄居胥突然一日猛猛地发现,原来一直被自己当做“小佳人”的,居然还是个身量都未长开的小毛丫头,扁额头,塌鼻子,两道眉毛稀得跟秃了似的,也就只有那双豆儿眼,看着还顺眼些。一时间,他满心悲愤,恨不能立马抓住晨鸣狠捶一顿。
自然,空依纵生得不能用“国色天香”来形容,但五官端正,眼眸明亮,断不至于如庄居胥那么瞎说。她头一回听人将自己的眼睛说成“豆儿眼”,委实气愤难耐。偏,庄居胥脸皮奇厚无比,纵背地里品评女孩儿容貌被抓个正着,依然做若无其事状,“豆儿有大豆儿小豆儿,黑豆黄豆,能生出一双不赖的豆儿眼,也是难得。”气得空依险没撸起袖子揍他个满头包。
依然时不时地来崇恩寺转一圈。时间久了,空依也彻底折服于他的脸皮了,再见时,居然也能如常待之。于是,她忍不住要夸奖自己:“我委实是个心胸广大之人,面对世俗的闲言碎语,居然能如此坦然。师父,您说,向我这般的好孩子,将来是不是必成大器?”
无智师太一口茶呛在喉中,好悬没从鼻子里喷出来。方明大师忍着笑,竭力正色道:“这话确有几分道理。不过,还是差了那么一点点。”
“哪里差了一点点?”空依非常有进取心。
“旁人是给佛祖菩萨贴金面,你是给自己贴金面,就在银子上差那么一点点。”
众人哄堂大笑,空依气得鼻子都歪了——还是得道高僧呢,一点也不庄重,还埋汰人!
但凡庄居胥来崇恩寺,倘无关正事,那必然是为了一口吃的。不过,他从不空着手来,每次必会带点时鲜的果子菜蔬什么的。就如这次,家里的温泉庄子送来一筐小圆红皮水萝卜,个个有鸽蛋大,又脆嫩又水灵,在这个季节里,真是有钱也没处买去的好东西。
他素来手大,直接截了一半,前手着人送到崇恩寺,后脚自己便带着晨鸣又来蹭饭。他先是与黄秋扯闲话,大大地吹嘘了一遭自己当初“逃家”时,曾在一家野店里吃过泥鳅炖豆腐,委实美味至今难忘云云。黄秋脸色顿时变得极为古怪。庄居胥还以为黄秋嫌弃哩,颇为惋惜道:“你虽不是出家人,不过想必也不能吃这个。哎呦,那泥鳅极蠢,以为钻进了豆腐里便能凉快,却不知正成就了一道好菜。嗨,这东西肉虽少,却极嫩,不过,若处理的不好,难免有土腥气,终究上不得台面。”
黄秋忍无可忍,终于忍不下去,大喝一声:“我揍你个吃不死的!”。可惜,嘴快手慢,等他秀气地撸好袖子,挥出一记白生生的拳头时,庄居胥已然窜出去三丈远,还莫名其妙:“纵吃不到泥鳅,何至这么大的火气?再说了,你虽不是出家人,可既拜在无智师太门下,总该忌讳些。。。。。。”黄秋脸色已经克制不住地发青了,看这样子,倘庄居胥再多啰嗦片刻,只怕就会要见识一下丈长的泥鳅该有多骇人了。
刺激过了黄秋,庄居胥又径直去了香积厨。戒火师父说空依将将离开还没一刻钟。他轻轻嗅了嗅,空气中还残留着丝丝缕缕的油糖香气,便循着香气去寻空依。
晨鸣眼神忒好,远远地,便瞧见小放生池那里站着数人,其中两个,可不正是空依与宋仪娉。他拽拽庄居胥的袖子,“少爷,喏——那里。”
庄居胥抬脚一望,就见空依抬着脑袋,正与假山上的什么人在说话。他抬眉一乐,拍着巴掌笑道:“好快的腿脚!小尼姑倒练成了飞毛腿。”说着,一掀下摆,脚步加快。
从此处到小放生池,看着似乎不远,可要走过去,却弯弯绕绕,颇要绕行许久。待这主仆二人紧赶慢赶地走到,空依等人都已不见踪影,而假山上的几个,也走远了。庄居胥只惊鸿一瞥地望看见了众人簇拥着的女子在回头一望时的容颜。许是走得仓促,纱帽都没带好,风一起,吹开了半边,露出了杏眼桃腮,只是——本当秀丽的线条居然是扭曲的,生生带出了五分戾气。
庄居胥乍觉这女子有些眼熟,一时间却想不起哪里见过。管她是谁呢?先追上空依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