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陆大郎,这辈子受到的最大屈辱,自当属韩家的退亲。
顺风顺水地过了这许多年,陆大郎一直当自己是天之骄子。家里有亲娘宠着惯着,外面有跟班随从时时奉承着,起码在夔州地界,陆大郎这个“衙内”委实是风光得很。
然,这风光终究有限,起码在韩臬台眼中,真不算什么,否则,也不会那么果断地退亲了。
陆大郎只觉得自己这一张俊脸几被韩家的大巴掌扇成了个烂猪头。
他是心高气傲之人,如何能受得了这屈辱?可在夔州的地界上,陆知州还不算拔尖儿的人物,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陆家和韩家,那是差了几个山头都不止啊!
陆知州是认命了,毕竟,官场上的人更加务实些。这亲事退得干净利索又悄无声息,给彼此都保留了几分颜面,那意味着将来还是可以装作若无其事地往来。陆夫人自然不是善茬,可她也晓得要面对现实,纵将韩家的小人扎了千百遍,可于退亲一事,她也只能于内宅里嘴巴上发发狠罢了。
而陆大郎,却很久都不肯相信。
他始终以为,自己是如此出色的人才,怎地韩家就瞎了眼看不到呢?就算韩臬台是个瞎子,可二娘子呢?她那般好,聪明又善解人意,每每望着他时,眼眸中的情意浓得似乎要溢出来。花朵儿一般纯真又可爱的二娘子,怎么会同意退亲?
这一定不是二娘子的本意!——陆大郎坚信。
不得不说,这世上真有一些人,对旁人是冷酷无情,甚至残忍的,如陆大郎待宋家,丝毫不念当年的情分,一心只恨不能宋家死光光,方不会成为他婚娶韩二娘子的绊脚石;而这些人转过头去,立马换了另一幅面孔和心肠,尽可能地释放自以为是的情义无价。
陆大郎待韩二娘子,便是如此。即便退亲一事已是铁板上钉钉的事实,然,于他心中,韩二娘子必是被家人严酷逼迫。在他的想象中,二娘子必定是哀求不成、绝食无效,甚至还可能上吊以明志,非他不嫁。可惜,二娘子终归是个柔弱女子,纵对他情深义重,奈何生在那样唯利是图的家中,终究拗不过大腿。
他这般幻想着,眼前浮现出二娘子含泪的双眸和凄苦的面容。他心下大痛,恨不能当即将二娘子娇弱的身体紧紧搂在怀中,好生安慰。他深觉着自己与二娘子就如同一对苦命鸳鸯,纵白头相许,却被生生拆散。
因着有这样的幻想,陆大郎便总觉着,二娘子必然会如话本子里所说的那样,悄悄遣了贴身丫鬟约他一道私奔。当然,私奔这种事情,尽管在往日里必然遭到陆大郎这样打小就读圣贤书的人的唾弃,可倘若臬台家的千金真如此行事,他必定会窃窃自得沾沾自喜。
可惜,他等啊等啊,等了十多天,也不见有哪个俏丫鬟做贼似的来寻他。
“是了——必定是韩家看得太严,二娘子无法遣人出来。”他又有了新的幻想。想着二娘子居然被看管得如此严密,他愈发心疼了,想着这十几天来,二娘子该是多茶饭不思,度日如年呦!
原本,陆大郎是打定了决心,这辈子再也不要见到韩家人(二娘子除外)。可苦苦等了这许久时日,却丝毫未有讯息。终于,他坐不住了,围着书桌前前后后转了几十圈,决定还是屈尊纡贵地去寻二娘子的大哥。
陆大郎与韩家大公子原是同窗,后来差一步险些成了郎舅。因着这“差一步”,他对韩家大公子的感情也就变得颇为复杂,恨是恨的(逼迫二娘子的人里,必然有他一份!),可要打听二娘子的消息,除了他,还真没有旁的合适人了。
与韩家大公子相约之处,是在酒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