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理,到了陆大郎这个年岁,纵然免不了年轻人的血气方刚、激情四射,可也不大会做出离家出走、千里“寻妻”的蠢事来。更何况,这“妻”才将将划了一笔,就退回原地了。
偏生,陆大郎是个奇葩,他就能做出这等蠢事来!这令向来为他引以为傲的陆知州夫妇俩瞠目结舌——当爹的自是气得胡子飞翘,几不能相信这居然是他儿子;当娘的先是哭哭啼啼地嚷嚷着人赶快去寻回来,又痛骂韩家的“小贱人”是狐狸精投胎——“真不是东西,将大郎勾得魂儿都没了!哎呦,我的大郎啊——”一张风韵犹存的丰润脸险哭肿得有如棒子面发糕。
而此刻,陆大郎呢,背着个小包袱,坐在雇来的骡车里,一边忍受着起伏不平的颠簸,一边幻想着与韩二娘子相见时,是如何的“执手相看泪眼”——他这般想着,居然将自己给感动地不行,热泪盈眶中,深觉着自己是天上地下少有的情深义重好男儿。
按说,这等热血冲脑的蠢事,不当发生在陆大郎身上。读了十几年的圣贤书,所结交者多是官宦子弟,又跟着父亲见识了官场种种——他向来不是个吃素的,这从他待宋家的态度的行事方式上就能看出。可为甚,在韩二娘子这里,就表现得跟个纯情少男似的哩?
或许,在他自己都模糊混沌的内心深处,始终拒绝承认自己是被韩家放弃了。
世人素重姻亲,虽说是男婚女嫁,可结的却是“两姓之好”,也就是说,是两个家族的利益被捆绑到一起了。婚嫁,看的不只是郎才女貌,更是门第、背景、财富、权势等等。当初,他苦苦追求韩二娘子,真是仅仅是因为二娘子的花容玉貌纯真可爱么?难道在他心里,对韩家的权势就当真毫不在意么?而就在他以为即将抱得如花美眷时,退亲就如同一记恶狠狠的大巴掌劈头盖脸打过来,打得他头晕目眩。
他这般出众的人才,怎能被如此对待?他只当韩家背信弃义,长瞎了狗眼,却将二娘子从韩家的“势利眼”中分离出来,依然一昧以为二娘子必是深爱他的。
内心认定了只有二娘子才有好眼光,能看到他的远大前途,陆大郎一激动,便怀揣一叠银票,打算赴京“寻妻”。而在他的幻想中,现下的二娘子必是整日以泪洗面,待相见时,不消他开口,就会要与他双宿双飞。那时,他不但满足了“救美”的英雄情结,还能给韩家还回一记大耳光,不但捡回了被践踏的面子,更能证明自己可是个了不得的人才。
唉,倘陆知州晓得自家儿子能有这蠢想法,必然恨不能把他一脚揣回娘肚子里去。
可见,人都是有两面的,陆大郎便成功地演绎了这一点。
因着是偷摸离家出走,陆大郎离开时就连贴身小厮都不晓得。他只带了几件衣物几本书,若干散碎银子,银票到揣了不少。因着近水楼台先得月,他偷偷溜到父亲书房里,伪造了一份路引,盖上知州大印。就这般,他跟做贼似的上路了。
这年头,世道还算太平,山贼也不会在官道上打劫。陆大郎虽在□□上犯蠢,可在其它方面,还是相当有头脑的。这一路上,也出过几次小麻烦,或者驿站投宿不成,或者赶骡车的车夫要加价什么的,都被他一一化解,总的来说,还是比较顺当地进了帝都城门。
帝都甚大,东西南北各有数条大街,大坊几十个,小坊上百间。要在帝都里寻个小女子,何其难也!不过,韩家也不是无名无姓的府第,算得上是京城老户。陆大郎手中有的是银子,使出了银子,很快,便收到了消息。
他倒是聪明,能想到倘若自己递了帖子敞亮着去敲韩家的大门,非但见不得二娘子,只怕还会被得了吩咐的恶奴撵出去。为此,他耐着性子,在韩家附近的酒楼上暗中观察了几日,认下了韩府进出的下人,发现当中居然还有几个在夔州时就服侍二娘子的丫鬟。
自打守在韩府附近的酒楼上,陆大郎就没见二娘子出过一次府门。他早也等晚也盼,瞪得两只眼睛都快冒火了,只恨亲娘没给他生个透视眼,可就是难见二娘子一面。
这一日,他在酒楼上从早等到晚,想必又白白浪费了一整日的时光。这样等下去,何时是个头?他想了想,唤来小二,指着韩府大门低语数句。
小二一边听着,一边暗中打量这位公子——看着人模狗样的,想不到竟是个胆大妄为的登徒子。不过,银子总归是好东西,小二和银子并无过节。看在雪雪白的银子份上,小二不动声色地点点头,心里暗啐“读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手指一动,将桌面上一个不起眼的小荷包捏在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