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家觉着自己脸大,而落在旁人眼里,只惊叹这家人心大——又贪又蠢,莫过如此。
黄秋偷听了半日的壁脚,当然,主要是罗家人轮番地,或者是齐齐地,在骂宋仪娉,意思无非就是这小贱人给脸不要脸,居然敢拒了自家的提亲,又或者她必是做了什么见不到人的丑事,这才不敢应下。
总之,以黄秋这样郑重应过无智师太叮嘱的家伙,听到后来,也忍不住要暴跳如雷了。他抱着自个儿细长尾巴掐啊掐的——不掐痛非得给气昏头去,末了,虽没“啊呜”一口吞了罗家人,可大尾巴一甩,端端正正地在罗家那三进房宅里下了场超级大暴雨——齐腰深的积水一日一宿都没褪尽。邻居们都来看稀奇——那雨简直是掐着尺寸下的,出了罗家宅院的墙围,半寸外的地皮上一滴水都没有,你说稀奇不稀奇?
黄秋再度回到大瓦盆里,静静地养尾巴。掐尾巴时光顾生气了,回来一看,哎呦喂,掐肿了不说,还青黄一片,变成了斑斓花尾巴。如黄秋这等臭美到变态的妖精,如何能接受这般丑陋的尾巴?看着都眼疼!好在宋仪娉拿软布给他缝了个细长包袱,套在尾巴上,还绣了几根飘摇的碧青水藻。黄秋看着那水藻绣纹随着自己尾巴的轻轻摆动仿佛活了般摇曳生姿,这才觉得心里好过了些,不过还是忍不住嘴贱了一句:“哎,我说,你这绣的是什么呀?我怎么看都像是尾巴上长了毛?”
宋仪娉当即给气得不轻,深恨自己手欠,直接拿粗布用大针粗脚缝两下就成了,做这么精细干什么?
“哎,你说,到底会是什么人,到罗家出那馊主意?”黄秋将脑袋搭在瓦盆沿上,炯炯有神地盯着宋仪娉。
“还能是谁?”她苦笑一下,“左不过宋家庄的人罢了。”
“你族人?”黄秋一脸的惊愕——难为他一张泥鳅脸,也不知怎么做出惊愕的表情,“他们疯了?”
“不管法子好不好听,只要能把我撵走,那就是管用的好法子。”宋仪娉轻声细语,若不是一脸的冷漠,还以为说得是旁人的事儿哩!
“撵你?他们敢?”黄秋当即就炸毛了,尾巴竖得笔直,跟棒子似的晃了好一阵,又缓缓软下来,“为甚要撵你?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好处可多了!”她转身坐回到凳子上,掰着手指头一样一样地说,“我家出事,宋家庄里,有谁来说句公道话?没有!他们以为我一定会记恨,一定会仗着县太爷的势报复回去。”
“我在宋家庄一日,就令他们一日不安。若能将我撵出去,最好还是个厉害的人家将我压得死死的,甚也做不了,他们才能睡得着。”
“我嫁出去了,可我爹娘的坟还在这里。他们大可以借此攀上县太爷,又不必求到我头上,多好!”
黄秋听得头昏脑涨,完全想不明白人族怎有那么多弯弯道道?他不禁问道:“你们凡人不是最讲究什么血脉亲缘么?”
“血脉?亲缘?”就见宋仪娉一龇牙,仿佛是在笑,却又看不出丝毫笑意,“在他们看来,没有好处的血脉亲缘,只怕还不如一张纸厚。”
有这样的族人,宋仪娉也算是倒了八辈子的大霉了!黄秋眨巴眨巴眼,深表同情。
原本,宋仪娉是想着好好给父母守上六年孝。可运道太背,遇上这比仇人还凶恶的族人,她真是觉得在宋家庄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也不知是受到的刺激太大使得她心性大变,还是原本骨子里就有的狠戾劲儿被激发出来了,宋仪娉做了一件令族人绝倒的事情。
她先是拜会了县令大人,非常委婉地暗示了自己由于某些不能说的原因,必须离开宋家庄。且,这一离开,估计就再也不能回来了。因着自己是独女,万不能放着爹娘就不管了。所以,她要将爹娘带走。
这年头,讲究“入土为安”,没有万不得已的原因,世人是不肯再将下葬了的亡人挖出来移动的。
县令乍一听,当即变了色。他想了想,问道:“何不选个嗣子,也好令香火不断?”
宋仪娉摇摇头,“先严有言,‘夺人之子为己子,不仁不慈,纵香火亦不敢受’。遗命在,小女子不敢违。”
“那。。。。。你有何打算呢?”
“路途遥远,小女子一人不便带着棺木,意欲将爹娘骨骸火化,随身带走。”
县令一呆,“这这这。。。。。。这不大妥当罢?”这姑娘看着文文弱弱的,怎地一动作就这吓人呢?
不妨一旁的黄秋低沉着嗓子闷声道:“帝都遥远,难不成大人要派些衙役一路护送棺木到帝都去?”
帝都啊?县令自以为猜到了什么似的恍然大悟,再不追问。
县令原本就对宋仪娉颇有些好奇。宋秀才都死了那么久了,这案子突然就被翻出来,寻常百姓或以为是青天大老爷明察秋毫,他一官场上的老混子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么?背后若没有大靠山,那陆知州阖家能在大牢里戴枷?他早就觉着那个看着有几分古怪的“侠士义兄”有问题,几次旁敲侧击也没问过个啥来,现下看来,人家或许不过是个跑腿的,其后才是真正的高人呐!他摸摸下巴暗忖,“也不知那位是个什么样的人物?看着这宋姑娘不咋显眼,手段倒是高。且顺着她来罢,若能令她记个情,将来没准儿就能用上。”
自然,他万没有想到黄秋那几句话不过是唬唬他而已。
于宋仪娉看来,与其放着父母在这里没有人情的地方冷冰冰地躺着,不如随着她一道离开罢!浪迹天涯也好,跟随无智师太上冬山也罢,一家三口在一起,胜过那些虚伪的香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