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主簿只觉得一个头有两个大。他无力地挥挥手，有口无心地喃喃道：“晓得了。。。。。。晓得了。。。。。。”。然，严嬷嬷就跟瞎了似的，对姑爷让她退下的手势视而不见，依旧不停抱怨。

“奶奶如今有了身孕，自该哄着捧着，一丝一毫的委屈都受不得。想当初，奶奶何等娇贵，老爷太太当心肝宝贝儿般的捧在手心里，哪里舍得放奶奶跟着姑爷到这个穷乡僻壤来受罪？倘不是奶奶心里有姑爷，也不会跋山涉水地跟着姑爷一路吃苦受罪。况且，奶奶怀的可是修家的嫡孙，正正经经的修家骨血，就冲着这一点，姑爷也该千百倍地疼爱奶奶。。。。。。”

修煌只觉得耳边跟围着一万只苍蝇似的，偏偏这苍蝇还打不得！严嬷嬷是娘子的奶嬷嬷，娘子将她当半个娘，她也总爱端着身份，明里暗里提醒旁人自己是个“半主”。然，她的“半仆”身份呢？毛家的家教规矩呢？是谁给她那么大的胆子，在修宅里对着主人不恭不敬？

他不愿再想下去了。再想起去，他怕自己会后悔。而后悔，从来都是无药可解。

从前，他有多感激多看重毛氏，如今，他就有多厌烦她。

从前，他有多鄙夷多轻忽阿致，如今，如今。。。。。。他不敢再想了，不敢——再想了。他怕再想下去，自己会疯掉。

严嬷嬷继续在耳边嗡嗡嗡。可修煌已经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了。他一挥手，有气无力地低声道：“那你说，当如何？”

严嬷嬷一挑眉，精明的面皮上便多了一份嘲意，“奶奶不过是想吃点适口的，多费点银子罢了。况且，入的是奶奶的口，进的是孩子的肚，哪怕是龙肝凤髓，这时候，也该眼睛眨也不眨地送上。姑爷也是大家子弟出身，如今又是官身，怎么这点道理想不明白呢？”

大家子弟？官身？修煌觉着这两个词自严嬷嬷嘴里出来，怎么就那么怪腔怪调呢？

“这个月的俸银尚未发放。上月的俸银还剩多少？”听听，多可怜！堂堂一县主簿，竟然凄惨到数着铜板过日子。

严嬷嬷不屑地一撇嘴，“奶奶何等娇贵，如何能入口那些三瓜两枣的贱物？其实，奶奶一点儿也不挑口，只不过要求精细些罢了。偏生这鬼地方，有钱也买不到好东西，奶奶想吃点适口的还得从外面寻，这价格上就不菲了。”

“说罢，要多少银子？”修煌觉着自己的耐性快要见底了。

“哎呦喂，我的姑爷！您那俸银，就算足额发，又能有几个大钱儿？前儿奶奶想喝点乌骨鸡熬的清汤，放几个鸽子蛋，寻遍了整个青川县，硬是买不到一只乌骨鸡。结果，只得遣人从州府里采买回来，还好，不算太贵，十两银子罢了。”

十两银子？就为了买一只乌骨鸡？

修煌额头青筋直跳——他活了这么大，还是头一回听说有十两银子一只的乌骨鸡！

严嬷嬷偷眼一瞥，觉得时机成熟了，便做出一副语重心长的体贴样儿，放低了声音道：“姑爷的难处，莫说奶奶，就是我们这些下人，也是晓得体谅的。知道姑爷辛苦，奶奶也舍不得姑爷劳累，这不，有人送银子上门，大把大把的，姑爷只消笑纳就好。有了雪白白的银子，莫说乌骨鸡，就是玉凤凰，又算得了什么呢？”

修煌心里一声冷笑，原来，是在这儿等着他呢！

他按住几要爆炸的脑门，定定神，面不改色道：“这次又是谁家？”

“蒲家，就是开当铺的蒲老财。”在严嬷嬷眼里，比毛家地位低的，都是老财。

“你可知他为何要送银子？”

“哎呦，这个，自然是仰慕姑爷的人品风采啦！姑爷何等人物？您可是毛家的乘龙快婿，青川县一等一的才子，哪个不想在您面前露个脸啊！”

修煌被严嬷嬷这蹩脚至极的奉承给恶心得不轻。与其说是奉承，不如说是讽嘲。毛家的乘龙快婿？青川县一等一的才子？想当初，他可是名扬微澜三府六江的人物，如今，却越活越倒回去了。

“你且下去。”他再度重重地挥手，示意严嬷嬷自己要再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