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婴孩在软软暖暖的襁褓中睡得昏天暗地,浑然不觉自己已然成了弃婴。他睡得香甜,偶尔还会砸吧下下嘴巴,嘴角鼓起个透明的口水泡泡,纵磐哥儿这般心硬的老鬼,看了也要升起几分喜爱。
磐哥儿伸出手指戳了戳小婴孩的肥下巴。他虽无实体,然,毕竟是阴身,那婴孩似有不适,扭了扭下巴,无意识地躲开了原本也不会戳到他的手指。
磐哥儿“嗤”地一笑:“小家伙,倒是机灵!可惜,你爹丢下你,也不知你娘此刻哭成什么样子。”他又手欠地去戳婴孩的另一侧下巴,依旧被无意识地躲开。他几次没戳到,心里不爽快了,冷笑道:“你躲什么躲?不过再活几个时辰罢了,等你变做鬼,还得求我老人家庇护你嘞!你那亲爹方才怎么说来着?好像是说‘若你有福,能为庵里师太收留,也不枉来这世上走一遭’。切!难不成他还指望你这小腿小胳膊爬到无相庵门口去敲开庵门?哈!你若有这能耐,也就不会被他丢弃了!这眼见天就黑透了,大晚上的再刮一夜的风,你不死透老子我跟你姓!”
突然,他停下了戳来戳去的手指。
方才,他说什么来着?
磐哥儿脑中仿佛被什么给劈了似的,突然一道光芒照亮了他前进的路。
是呀!这婴孩确不能爬上山去敲庵门,然,他可以呀!
这孩子魂魄残缺,乃天生的痴傻。而自个儿也是个身残之鬼。如今,两个残的凑在一处,说不得还真能活出个人样儿来!
不过,磐哥儿并没有贸贸然地冲进婴孩的身体。须知,幼儿阳气盛,他一阴鬼就这么直不愣登地冲进去,不定会发生什么呢?他先尝试着将一只手臂挤进去——哇!好痛!
磐哥儿赶紧抽出来,一瞧,整条手臂都快废了。
这可如何是好?
眼见夜风越来越冷,纵襁褓裹得厚,也难禁冷风透入。婴孩抽搐了几下,瘪了瘪嘴,仿佛要哭的样子。磐哥儿见势不妙,赶紧将他下巴旁的襁褓一角塞进他嘴里。婴孩咬着布头,砸吧了几下,复归平静。
磐哥儿望着复又睡去的婴孩,咬了咬牙,皱眉道:“嗨!也不知是你欠我的,还是我欠你的,反正,今日既遇到了一起,能活一个也算有命!”
他转身到小树林里翻翻捡捡,片刻后,抱着一捆草出来。这时节,春草初发,带着些柔韧。磐哥儿手指在一堆草里绕来绕去,费了吃奶的劲儿,方将那堆草编做一个勉强不散架子的草篮。
他将草篮子如舀水般,试了多次,方将婴孩“舀”进篮内,又用结实的草绳捆起来,然后,屈身爬到草篮子下面,一使劲儿,将草篮子拱到背上。
原本,以磐哥儿原先的本事,这压根儿不算什么,动动小手指就能办得。惜哉如今他鬼躯残破,连“弱不禁风”都不如,只能身负草篮,一步一步爬着向冬山而去。
他想过了,倘再遇上那看场子的妖精,就将这婴孩交与他,求他托付给庵里的出家人。至于自个儿,嗨,老胳膊老腿的,混了上万年,散了就散了罢!
他却忘记了,这一日,乃是二月十五,佛祖释迦牟尼涅槃之日。
这一日,无相庵可忙坏了。
白日里,无智师太主持了涅槃法会,带领众人,虔心诵读《佛遗教经》,以示不忘佛祖遗训。法会结束后,尼姑们又将法器一一擦拭收起,一直忙到傍晚才做完,个个累得腰酸背痛。待做完晚上的功课后,诸尼无不倒头就睡。
冬山上下,静悄悄的,就连妖精们都缩在各自的洞府里打呼噜。甭看他们躲在信众里听经文时个个装模作样一本正经,仿佛真听得懂似的。其实,有一多半都在闭着眼睛做梦,剩下的一半则强撑着不要眼皮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