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非空依在书桌旁放的那一盘冬瓜馅的芝麻糯米团,磐哥儿自觉绝无可能完成这一日的描红任务。
是的,他还处在练字的描红阶段,其后,还有临帖、背帖等诸多阶段,方能写出一手好字。磐哥儿只觉得练字之途何其漫长,若无空依的鼎力相助(不可或缺的各色美味点心),他定会心力憔悴,累死在这看不到头的路上。
终于,描完了三张红字。磐哥儿长吁一口气,收起笔墨,细细吹干墨迹,方将自己的“墨宝”递给荆粟,然后一个转身,抓起一只糯米团子便是“啊呜”一大口。
荆粟的一只眼睛放在描红纸上,另一只眼却在偷偷瞅着磐哥儿。磐哥儿自是不理会,只顾专心致志地啃团子。炒得微黄焦香的芝麻粘在他的嘴角,圆润白皙的下巴上亦有几粒。浸满糖汁的冬瓜馅莹润如玉,细腻如脂,他一丝也不肯浪费,就连粘在指头尖上的零星细碎也小心舔净。
荆粟看他这般,心里难免一叹。想当初他在周娘子家时,当宝贝儿般娇养,吃穿无不精心。然,到了冬山后,虽用度上差了些,但那也是客观条件所限,并非有人刻意克扣。只是,磐哥儿似乎一夜之间就适应了这样的生活,穿得差了并不嫌弃,吃得粗糙了也不挑食,反倒格外惜物,仿佛吃了这顿就没下顿似的。这令他不由想起自己当年在月宫里的岁月,虽然少人教养,却过得肆无忌惮,直至闯下大祸后逃之夭夭。
他这一分神,便没注意到不过一眨眼的功夫,磐哥儿便吃完了整一盘子糯米团,光洁的盘面上连颗芝麻粒都不留。
磐哥儿冲着荆粟行了个别别扭扭的礼,便揣着空盘去无相庵还盘子去了。惟留荆粟先生哭笑不得,深觉得务要加强“尊师重道”的教育,起码,也得教会他吃糯米团子时,要想着给先生留一个。
磐哥儿吃得心满意足,觉得为了这一盘子糯米团子而练习描红,也是值得了。于他心中,压根儿没将荆粟视为应当好生尊敬的“先生”。因着当日闯祸,荆粟被无相老师太大削道行,直过了这好几百年,也不过才恢复了一点点,总算有个十多岁小郎君的模样。自打无智师太回庵后,解了对荆粟的禁制,这几年,他方抽条儿般的长了点个头。磐哥儿对于这位桂花精,委实难以生出“敬仰”之心,尤其是,当他晓得桂花精不过才一千岁,更是有些看不上眼——想当日他在地狱道里打鬼杰榜时,只怕荆粟的祖爷爷的祖爷爷还没发芽呢!
唉,这算是磐哥儿改不了的毛病了——他动不动就“想当日”,委实不大会与时俱进啊!
磐哥儿于空依处还了盘子,又得了一小碗甜豆粥,代价是应空依要求,将今日练习的字蘸着水写给她看。甜豆粥是早就熬好的,温在灶上,单候着磐哥儿来。空依以为,小孩子家长身体,就该多吃几顿,所以特特给磐哥儿开了小灶。虽则无相庵上下无不对磐哥儿的来历保持怀疑,但对于空依开小灶这件事,却并无异议。起码,就目前而言,磐哥儿除了不大像寻常同龄孩子外,并未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儿来。
磐哥儿正小口小口啜着热粥呢 ,便见空秀一头冲进香积厨,兴高采烈地嚷嚷:“师伯回来啦!”
师伯?
啊,原来是无思师太回来了!
空依大喜。
几年前,无思师太就托口信道要回庵。过去了这甚久时光,她老人家直至今日方返回,也不知被什么事儿给耽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