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眼前丈余高的衙门顶,陈景焕咽口唾沫,不确定地又问了一遍:
“这里就是阜城县衙?”
“看起来挺寒酸的,是吧?”严季涵说着,一边用手拨拉房柱上的红漆,“兹啦”一声,扯下了一大片。
此时,“吱呀”一声轻响,大门被人从里推开了。来人探出个灰扑扑的脑袋,接住了从房梁上掉下的同样灰扑扑的尘土,慢悠悠道:
“你们…是来告状的?”
陈严二人对视一眼:“不是。”
那人皱眉。严季涵赶忙上前:“鄙人都察院右佥都御史严季涵,不知…”
“老爷——!上面来人啦!老爷——!”那人话没听完,扔下门栓调头就跑,扯开嗓门一通歇斯底里地喊。一会儿工夫,没影儿了。
不待门外二人做出什么反应,就听见门内一阵“乒乒乓乓”的响动…
须臾,一位畜着花白长须的老者颤巍巍地拨开衙门前摇摇欲坠的木门,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惊讶与激动:
“下…下官不知严大人来访,有…有失远迎,还望大人海涵…”说着,摇摇晃晃地就要下跪。
“快快免礼!”严季涵连忙搀起他,生怕眼前人一跪下地就会碎了似的。
陈景焕有些摸不清情况:“这位是?”
“不用问了,肯定是阜城县县令。”严季涵答道。
“你们不用核对官文官印?”陈景焕又问向老者身后站着的俩衙役模样的人。
“不用,不用…”老者开口,“没人会跑这儿来冒充朝廷命官。下官这里也实在没什么能被人骗去的东西…”
陈景焕再次抬头,看着那写着“阜城县署”四个已然快要剥落的大字的牌匾,默默同意。
“下官这儿也没什么能待客的好茶,二位大人将就着用一点吧…”阜城县令坐在堂下,哆哆嗦嗦地端起面前的茶碗,诚惶诚恐。
这么一来,堂上二人倒不知该如何应对了。
“呵呵,汤大人客气了…”陈景焕敷衍地笑笑,低头呷了一口杯中的…树叶渣滓。
“咳咳!”另一头,严季涵一个没忍住,将茶咳了出来,赶紧低头拿袖子擦嘴。
“额…”汤县令慢悠悠开口,“如您所见,下官刚刚丧子,正在丧中…不知二位大人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陈景焕道:“也没什么大事,其实我们——”
“正是为此案前来。”严季涵打断他。
“哦?”老县令有些吃惊。
“在阜城这种小地方,三个月一连死了三人,算是大案子了吧?”
汤县令低了头:“是…都怪下官办事不利…”
陈景焕连忙道:“也不能这么说,毕竟…”
“其实严某人正在考虑接手这件案子,”严季涵道,“汤大人不会怨我们多管闲事吧?”
“不…怎么会…”老县令颤巍巍抬头,浑浊的双目中似有泪光闪动,“下官年事已高,早到了该告老还乡的年纪…二位大人少年英才,又是朝廷栋梁,若能助下官破案…下官…下官…”
说着,忽然“噗通”一声跪下,霎时声泪俱下:
“下官替死去的犬子谢谢大人了!”
“快起来!”陈景焕赶紧上前搀扶,“都是为了百姓,汤大人这是何苦?”
老县令摇着头,脸上已是老泪纵横:“若能…若能…下官…便是死了也值了!”
此时,周围两三个衙役也拥了上来,纷纷抱住瘦削的老县令,一时间哭作一团:“大人哪——”
陈景焕好不容易抽出身来,拍了拍身上带起的尘土,看向仍坐在堂上的那人。
严季涵一动不动地僵在那儿,端着茶碗,皱着眉。
夕阳西下,陈严二人走在回客栈的路上。天边一抹绚烂的火烧云,将二人的影子拖得长长。
“我倒是头一次见到这么穷的县衙,竟然连留客的地方都没有,害得咱们还得住客栈…”
“嗯…”
“河间县真有这么穷么?”
“哦…”
“你看,这街上又只有咱们两人,连脚步声都听得清楚,真是够冷清的。”
“嗯…”
“……”
“严季涵,你又在想什么?”陈景焕终于停止了没话找话。
严大人依旧捏着下巴,若有所思:“我总觉得…有哪里怪怪的…”
“哪里?”
“说不上来。”
“你呀,就是想得太多。”陈景焕嗔怨地敲敲他的脑袋。
严季涵抬头望着他,眼中一片茫然,忽而又闪过一丝清明。他猛地抓住了陈景焕的手,转身便跑:“走!”
“哎——去哪儿啊?”陈景焕被迫跟着一路小跑。
“去找仵作!”
阜城县很小,很穷,整个阜城也只有一个仵作,姓李,家住城东拐子巷。
“咚咚咚…咚咚咚…”严季涵焦急地敲着眼前的木门。
“请问李先生在家么?”
“咚咚咚…”
冷不防地,门从内打开了,探出一张年轻而疲倦的脸,打着呵欠:“呵——这太阳还没下山呢…谁啊?”
“额…请问,李先生在家么?”
年轻人微微抬头,挠了挠蓬乱的头发,深陷的眼眶下是浓浓的黑:“你找哪个李先生?”
“就是…仵作李先生。”
年轻人皱眉:“我们一家都是李先生,都是仵作,你找哪个?”
“啊?”严季涵一愣。
“哈哈哈,”年轻人笑了,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那你肯定是找我了…我爷爷和老爹都不知道死了多少年了…”
木门“吱吱呀呀”地敞开了。
“你们等等,我先去洗把脸…”年轻人摸着后脑勺,慢悠悠跨过小院,晃进屋,“随便坐…”
陈景焕和严季涵面面相觑:一院子的元宝纸钱棺材板,让人往哪儿坐?
一刻钟后,陈景焕他们被招待进了堂屋。说是它堂屋,还不如说是石块堆起来的窝棚,干草石灰砌的墙缝里长着杂草,还露着风。
“你们是为了死人的案子来的吧?”小仵作刚一落座,开门见山。现在的他好歹收拾干净了些,若仔细看,竟还有些清秀模子。
“你怎么知道?”陈景焕忍不住发问。
“不是死人的案子你找我干嘛?”小仵作一脸鄙夷。
“咳咳,”严季涵咳嗽一声,“李先生,我们是为这三个月来的…‘那件’案子来的。”
“别叫我李先生,叫我阿堂就行。”
“是,阿堂,”严季涵改口,“你能告诉我们关于那件案子的细节么?”
“呵——”阿堂打了个呵欠,道:“我这儿有两个版本,你要听哪个?”
“两个版本?”
“对,”阿堂神秘兮兮的点头,“第一个版本——妖怪作祟。那三个死者都没有外伤,也非中毒而亡,又都是死在少有人烟的地方,被人发现时,形容枯槁,就好像被妖怪吸尽了阳元一样。不过这也都是些坊间的说法罢了…”
“那他们真正的死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