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归无，为升；不足百年者，负罪也，神不喜。——《神启录》327.56

一个人离开了，却又有一个人来了。

黎明不喜欢。

岂止是不喜欢，哪怕是称之为厌恶也轻了三分。眼前这个新来的，不仅顶替了毅的位置不说，还偏生生了一头白毛，搁眼下这个关头，实在是碍眼得狠。

虽说今天是逢七一次的休息日，但一大早，便来了一群统一身着黑不拉几制服的人闯了进来——说闯倒也不是十分恰当，毕竟那几人并没有野蛮地把门踹开，只是先极为友好优雅地敲了敲门，顺便拿钥匙开了门而已。是以在他们抬起床上那具冷掉的身体时，黎明将将睡眼惺忪地抬了眼皮......不过早醒或是晚醒一会儿并不会对当时的情况有什么帮助，反抗是没有用的，毅还是被搞丢了。

死神们前脚刚走，那人便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这并不是什么贬义的形容，实在是因为他的出场方式着实有些奇怪：正当黎明焦头烂额地踩着梯子乱晃乐人的肩膀，想要把他晃起来充当个臭皮匠想主意时，身后便响起了一声“嗨”，骇得黎明脚下一滑，摔的时候顺便把头在梯子上磕了个包。

虽说黎明这幅模样在旁人看来有些好笑，但笑话毕竟是在别人身上才好笑，因此眼下这种局面，只是让两个人之间的氛围更加僵滞罢了，或者不妨说，就黎明单方面而言。

另一方面的那人已经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

黎明还未稳住身形，眼神便抢着瞪了一眼那个来历不明的家伙。很久以前，曾有人告诉过黎明一句话，在无数个屈辱而难熬的时刻，那句话总是会恰到好处地在黎明脑中响起——“听着，你得学会去假装可爱，顺从点，这样才会讨人喜欢，保全你的小命。”也正是因此，黎明这些年将一副乖巧的模样练得炉火纯青，几乎要刻进骨子里了，但也许是受昨日变故影响的缘故，黎明这两天并不怎么能绷得住了。

乐人慢一拍地被晃醒后，扭头一看床下，赫然僵着相对而立的两人，半睡半醒中，乐人生出了是毅死而复生的念头，甚至于确信无疑，嘴快过脑地喊了出来：“毅！”

话刚出口，乐人便彻底清醒了，只好尴尬地承受那两道投向自己的目光。

等等......两道？

“你是谁？进我们屋子做什么？”最后，竟是慢一步的乐人问出了最重要的问题。

陌生人听罢，嘴角咧了起来，甚至连眼角也堆出了几道小小的细纹，露出了一个看起来再真实不过的笑容，“这么说，你们还不知道喽？那群人的办事效率还真是让人担忧啊。好吧，我勉为其难自我介绍一下——现在站在这里的这个人形物体是渊无桥，也是你俩的新室友。”

剩下的两人皆陷入了沉默，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自称渊无桥的，呃，人形物体见他们皆是默不作声，又好死不死地补了一句：“不错吧？我这个替补室友可还算及时？”

这句话可算得上是真正触到了黎明的痛处，他倏然红了眼，哑声道：“不好意思，这里不欢迎你，请你出去。”

渊无桥的笑容顿时变得有些僵硬。这种生冷排斥的态度，他已经好久不曾体会到了，因此黎明这句刚巧不巧地勾起了记忆中的一些往事。不痛快，实在是让人不痛快。不过这份僵硬只是在脸上一闪而过，快得甚至不曾被面前那两人察觉到，陡然间他已经又是一副笑模样了。

乐人犹豫着想要去劝黎明，但未等开口，已经被人抢先了。

“怎么说呢，我到这儿来可是身不由己呐，赶我出去可以啊，你这小可爱跟管理层的求求情，给我另分一间大房子可好？”渊无桥见黎明又要发作，连忙道：“咳咳，正经的啊，我刚从育教所出来，我们那边的寝室不够了，就把我分到这儿了。”

黎明闻言皱了皱眉头。毕竟，他们这儿才空出来一个床位，就刚巧“那边的寝室不够”？

似乎是看出了黎明的心思般，渊无桥又撇了撇嘴补充道：“之前我没地儿睡只能打地铺，惨得很。幸亏你们这儿有位置了，不然我非得活活冻死不可。”

话已至此，纵使黎明是有千般不愿，也万万没有赶人的道理了。

“那个，尊敬的渊先生，请问您是干什么的？”乐人突然毕恭毕敬地插嘴道。

听罢，乐人的眼睛一眯，恰巧被渊无桥给看在了眼里。

渊无桥收回视线，嬉皮笑脸道：“怎么，这是把我当五十多岁的老头了还是咋地？正常点好不？我才刚从育教所出来哎，我才二十哎，我连得名仪式都没参加过哎，我现在可是可以随便换名字的自由身哦，不要把我叫老了。”

黎明在一旁似乎被呛到了一般，咳个不停。

乐人显得有些手足无措，啊嗯哦呃了半天，最后结结巴巴地同渊无桥讲道：“您，您虽然，虽然年轻，但，但毕竟是尊贵的......”余光突然看见黎明瞪了自己一样，乐人嘴角抽搐了下，硬是补足了剩下的：“......白发人......”

按理说，就黎明和乐人这二十多年见到的白发人而言，每当他们听到类似的褒奖，无一不是或多或少地面露骄傲之色，但奇怪的是，渊无桥听了乐人的话，并没有显露出类似的神色，相反地，他听了这话便翻了个白眼，道：“别提那些有的没的，不就换个头发颜色吗？又没多个胳膊腿的，尊贵到哪里去了？你这嘲笑我呢？”

黎明神色复杂地看了眼他，欲言又止。

“啊？没有没有，我，我，我不是......那个.....”乐人慌了手脚，连忙解释道。

但渊无桥似乎并不在意他的解释，只是道：“对了，刚刚那群从这里出去的人掉了这个。”说着，他变戏法似的掏出一张揉得皱皱巴巴的纸，在黎明眼前晃了晃。

黎明神色微变，夺过纸细细看了起来。

那张纸上写的不是别的，正是毅的相关信息——编号，姓名，寝室等等，不过这不是关键，重点是，纸的最下方的那行字所指向的地点，不出意外便是毅最终会被送到的地方，也即他的归无场所。

显然，这张纸是那群人的工作依据，想来也是很重要的东西了，也不知是何故竟没有妥帖收好。

不知何故，当黎明扫过最后那行字时，有些失神。

“喂，你不去吗？再不快点可就赶不上了。”渊无桥戳了戳黎明的肩。

是啊，总要面对的，即使自己再怎么不想，终究还是要踏进血淋淋的现实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