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之际,晨曦似锐箭穿透蟠龙藻井,于大殿内投下犀利光线。
朱允炆身着粗麻僧衣,庄严肃立,目光徐徐落在香玺曾用以调香的钧窑天青釉博山炉上,那精巧炉身,仿若仍萦绕着香玺调制的馥郁,承载着他们往昔共处的温暖时光。
就在这时,一阵微风轻轻拂过,大殿内悠悠飘落半片蔫萎的白玉兰花瓣,似在为这段过往作最后的道别。
朱允炆俯身时,僧袍扫过的青砖蓦然腾起建文二年上元节的烟火气息。彼时香玺鬓间玉簪花正艳,琉璃灯下碎金般的光影在她眼波中流转:“允炆可知,这花碾碎了能染甲。”指尖温软的触感尚未消散,殿外马蹄声已踏破晨曦,如今掌心紧攥的,只剩半片浸透晨露的喟叹。
晨曦的光影将蟠龙藻井的阴影扯成碎片,他望着玉簪花上的裂痕,猛地发觉那些缝隙与香玺当年调香时划破的指尖极为相似。当最后一缕晨曦在剑锋凝为寒霜,朱允炆把花瓣按在掌心,仿佛触碰到七年前那个上元夜,香玺踮脚为他簪花时,发间飘落的玉簪花香气。
卯初刻,云隙间漏下第一缕天光。青铜剃刀在褪色锦缎上泛起幽光,建文元年的华彩岁月在刀刃上流转。
“陛下!徐都督的船……”小千子的禀告被晨雾吞没时,朱允炆正以指尖摩挲剃刀缺口——那是洪武爷教他骑射时,不慎磕在御道的伤痕。“皇爷爷,”他将剃刀贴于额前,听殿外燕军的马蹄声化作佛偈,“您说仁孝是立国之本,可为何我以善养民,终成困兽?”
最后一缕青丝如秋叶飘落,坠入仍有余香的博山炉。未烬的鹅梨帐中香缠绵环绕,与青丝纠缠,似幻化成蝶,于暖光中跳着无声的离殇之舞 。
朱允炆缓缓转身,动作间,龙纹玉牒自他衣袖悄然滑落,这玉牒曾承载无上尊荣,如今触手冰冷。几乎同一时刻,太祖御赐的佛珠也坠下,二者相撞,于熹微晨光中迸出细碎星火。这光芒恰似王朝余晖,在历史长河中短暂夺目,旋即黯淡 。
“他们以恶报善,令我灵魂孤苦。但即便江山易主,我也绝不负初心,使仁义蒙羞。”朱允炆的声音低沉却坚定,裹挟着无尽怅惘,消散在这满目疮痍之中。
就在此刻,火镰擦出赤焰,夺目火星飞溅。檐角铜铃被疾风猛地撞响,尖锐声响刹那间划破沉闷死寂,惊得栖息在“奉天承运”匾上的夜枭振翅而起。它扑腾着漆黑羽翼,发出声声凄厉鸣叫,在火光冲天的宫殿上空不断盘旋,为这王朝的落幕奏响一曲悲怆挽歌 。
那匾额高悬,正对着香玺从前居住的椒房。往昔,椒房内欢声笑语;如今,大火肆虐,墙体崩裂,梁木嘎吱作响,摇摇欲坠,只剩断壁残垣在火海苟延残喘。匾额也被火舌肆意舔舐,字迹扭曲模糊,恰似人心深处被欲望拉扯的模样,贪婪又狰狞,尽显虚妄。
火势蔓延时,朱允炆望着太庙方向浅笑。琉璃瓦碎裂的脆响里,恍惚听见香玺在说:“陛下可知,日光之下,劳形诸事,恰似烟霞,终成虚空 ?”灰烬裹挟着龙纹飞檐扶摇直上,在云海里勾勒出建文朝最后的轮廓。
赤焰舐尽飞檐斗拱时,朱允炆立于露台。火舌卷走丹墀瑞兽,热浪蒸散雕梁画栋,恍惚间鹿台余烬与奉天殿的火势在瞳孔中重叠。“纣之罪在酒池肉林,孤之过在仁柔误国。”他抚过蟠龙柱上焦裂的木纹,仿佛触摸到太祖爷杖责时留下的笞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