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第三根承露铜柱轰然倒塌,僧袍拂过青砖上未凝的血诏——那是他三日前蘸着朱砂写下的《逊国书》。
热浪裹挟着焦香扑面而来,解脱如潮水漫过心堤。朱允炆仰头饮尽最后一口宫阙的叹息,僧袍扫过血诏时,胭脂残痕在青砖上洇开,恰似香玺未干的泪痕,在历史的褶皱里蜿蜒成诗。
“这火是销骨的劫,亦是涅盘的偈。”朱允炆伸手握住御剑,剑身寒光闪烁,映照出他坚毅又决绝的面庞。他一步上前,将剑稳稳插入殿心牌匾,伴随着一声沉闷的声响,剑锋穿透“光明正大”匾的瞬间,碎木飞溅如星雨,他忽然想起香玺总说佛前供的莲花该用露水养——此刻的火焰,倒像是为他们烧尽红尘枷锁的长明灯。
他缓缓抬眸,最后一次望向“奉天承运”匾,那曾象征着无上皇权的匾额,此刻正被火舌疯狂舔舐。“运”字的走之旁在烈焰中逐渐消融,只剩半道残痕,像是命运的嘲讽,在这漫天火光里,诉说着繁华不再的凄凉。
“四叔,这江山,你如愿以偿。”朱允炆喃喃着,声线被烟火熏得喑哑。“江山”二字,宛如两枚酸涩苦果,被他狠狠咬碎在齿间,嘴角渗开殷红,分不清究竟是血,还是被烟火呛出的泪。
他仰首,眸光洞穿那被烟火熏染得斑驳陆离的晨曦。刹那,薄唇轻勾,绽出一抹浅笑。此笑仿若寒岁过后初萌的新芽,满蕴劫后余生之喜;又似山岗间悠然拂过的清风,裹挟千帆过尽之淡,于这烈烈赤焰勾勒的绝境里,傲然逸出对新生的祈愿 。
热气翻涌,鼓荡着他的僧袍烈烈作响,似孤鹤振羽,蓄满冲破樊笼、扶摇天际的力量。转身间,密道深处传来青铜齿轮转动的“嘎吱”声,朱允炆眼中星光闪烁,往昔风云如过眼云烟,再难勾起他半分留恋。
此刻,沐家军的号角声,裹挟着战场上的金戈之气,与秦淮河那曾经的画舫歌悠悠交织在一起。往昔的繁华旖旎与如今的黯然落幕,在他耳畔轰然碰撞,让他一时有些恍惚。
密道入口,蟠龙藻井投下的阴影仿若蛰伏万古的狰狞巨兽,张牙舞爪间,将最后一缕天光蛮横鲸吞。浓稠如墨的黑暗,翻涌咆哮,似要将世间所有希望绞杀。
朱允炆一袭素白僧袍,于猎猎风声中,如离弦之箭,决绝踏入这墨色深渊,不带丝毫犹豫。脚下步履沉稳,一步一步,踏破黑暗的死寂,每一步都仿若敲响希望的晨钟,在这片混沌里,撞出振聋发聩的回响。
他周身散发着笃定的气韵,恰似破晓之际那喷薄而出的熠熠天光,撕开夜幕的禁锢,夺目且决绝,誓要以一己之力,在这无尽黑暗中,闯出一条通往光明的通途 。
卯时三刻,密道石门缓缓闭合,沉闷声响惊起数点寒鸦,在铅灰色的天空中划出凄厉的弧线。朱允炆踏入地脉深处,粗麻僧袍轻轻晃动,袖底悄然露出那枚费尽心思拼补而成的羊脂玉珏。玉珏莹润,却有丝丝裂纹,恰似他千疮百孔却仍温热的内心。这是香玺遗落在世间的唯一信物,在幽暗中散发着柔和微光,宛如暗夜星辰,照亮他前路的迷茫。
四周静谧,唯余隐隐传来仿若龙鳞摩擦的闷响。朱允炆脚步不停,心中泛起涟漪,往昔岁月如走马灯般浮现:大殿之上,他意气风发推行新政,试图开创太平盛世;宫闱深处,与香玺花前月下,誓言相伴一生……可如今,江山易主,繁华落尽,只剩他孤身一人,在这暗无天日的密道中踽踽独行。
但他心间熠熠,藏着对来日的热望,守着正义的凛然大义,系着对香玺的不渝诺言。即便历经沧桑,将这滚滚红尘勘破,他仍会紧攥这份信念,在余生里寻一方超脱之境,任世间风云变幻,独守内心的平安与澄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