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繁的眉头在这时第一次皱起,他的声音又低沉了几分:“小友看样子今天是铁了心与我赤鸢山过不去了?”
“你求我办事,我不办便是与你过不去?”
“你们赤鸢山一直这么霸道的吗?”楚宁平静说道。
丁繁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几分,身陷眼窝中也泛起了阵阵杀意:“小友如此牙尖嘴利,日后怕是要吃不少亏。”
“我虚长你不少年岁,今日正好借这个机会,让你明白什么叫天高地……”
他这样说着,几乎就要动手。
“唉,我说丁长老,你都一把年纪了,就不要火气那么大了。”
“我隔老远就听到了你们的吵架声。”而就在这时,一个笑呵呵的声音忽然传来,却是一位看年纪已过七旬的青衫老人在一位少女的搀扶下,慢悠悠从石墙后走了出来。
“呵呵,这小友性子执拗,与他讨论几句,让关大师见笑了。”一见对方,丁繁便收起了周身的杀意,赶忙起身朝着老人行了一礼。
他身旁的众多赤鸢山弟子见状,也纷纷效仿。
楚宁倒也知礼数,行礼之后,打量起了这位老者。
生得慈眉善目,身子看上去不太好,但精气神却十足,倒是没有楚宁想象中那般的仙风道骨,反倒像极了邻家会给路过的孩童分糖吃的老爷爷。
当然,楚宁并不会被这种表象迷惑。
关函秋,幼时曾遭劫难,窍穴被毁无法修行,被族中视作废物。
可他却另辟蹊径,研习墨甲之道,靠着一股废寝忘食的劲头,很快便学有所成。
所制的墨甲甚至得到了大夏唯一一座墨道灵山——大隋山的赏识,从此便坐稳北境制甲前五的交椅。
也是整个大夏天下有史以来,唯一一位没有修为,却能制造出超越天谶级墨甲之人。
大隋山的山主,墨甲之道公认的第一任,林治策曾断言,若是关函秋能入修行之道,迈入十一境只是时间问题。
楚宁回想着云霜与他说过的话,心头还是有些难以将他与那种学究一般的人物联系在一起。
“都是小事,不必动怒,刚刚我在后面也都听到了。”
“丁先生事务繁忙,却愿意抽出时间来与老朽讨论墨甲,是看得起老朽,我自然竭尽所能。”
“但这位小友既然已经到了,也没有赶人家走的道理。”关函秋在这时笑呵呵的言道。
“你看这样如何,我先给这位小友看过后,剩下的时间就陪丁先生秉烛夜谈。”
他这样说着,便伸出了手,微笑着朝着楚宁招了招手,并不给丁繁半点反驳的机会。
这分明就是在帮楚宁解围。
楚宁来此本就是为了见关函秋一面,见状倒也无心再与丁繁起无谓的冲突,他便又朝着老人行了一礼,旋即便无视丁繁与那赤鸢山众人的目光,带着红莲走上了原来。
赤鸢山众人虽然心有不甘,但也不好拂了关函秋的面子,只能带着些许不忿,站在原地,静待楚宁离去。
很快,楚宁便与红莲来到了关函秋的跟前。
老人在那时上下打量着楚宁,脸上的笑意更甚,眼中满是对后辈的提携之意:“不错,这么小的年纪就已经能造出墨甲了?来,让我看看你的作品。”
可楚宁却说道:“晚辈这次来见关大师,不是为评鉴墨甲而来,而是想问大师一个问题。”
关函秋顿觉错愕,但很快又露出了笑容:“也好,你这般年纪先弄清楚墨甲工艺中一些晦涩的问题,然后再开始着手制作,确实是更明智的选择。”
“墨甲复杂玄妙,急功近利反倒不美。”
“今日时间充裕,你可以多问一些,多出的时间,我会为丁先生补齐,你不必着急。”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很满意楚宁在面对丁繁的威胁时,却依然不卑不亢的态度,关函秋对楚宁释放了极大的善意。
这让楚宁有些意外,但同时又生出了些期待。
他深吸一口气,看向老人问道:“请问前辈昨日亥时一刻所在何处?”
这个问题,让关函秋明显一愣。
他以为楚宁耗费那么多银钱,又不惜得罪赤鸢山,也要留在此地,定是与他一般对墨甲之道甚是痴迷的同道中人,故而对其多有维护,大开方便之门,为的是提携后生,却不想对方竟问出了一个这么莫名其妙的问题。
“你这家伙好不知趣!”
“你可知这北境有多少人为了向阿爷请教墨甲之道,耗费无数心力?”
“你倒好,问这么个莫名其妙的问题,莫不是拿我阿爷寻开心?”不待关函秋回答,他身旁那位长相伶俐的少女便面露不忿之色,沉声喝道。
说着,又瞟了一眼楚宁身旁娇媚的红莲:“阿爷年事已高,却依然不远千里来此,是为了点拨有志于此道的后生,而不是给你们这些只知道声色犬马的浪荡公子玩乐的!”
红莲自然听出了对方的话中所指,她眨了眨眼睛,很是严肃的说道:“声、犬、马公子应该是知道的,但我可以保证,他真的不会色色。”
“你!”那少女闻言愈发恼怒。
可楚宁却拦住了红莲,先是朝少女行了一礼,又看向关函秋,认真言道:“在下绝非戏弄先生,而是此问于我确实很重要,还请先生与姑娘见谅。”
楚宁也知道自己这个问题确实唐突,少女的不满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他没有霸道到认为所有人与事都需要围着自己打转。
既然冒犯了对方,遭受些怨怼也是理所应当的。
关函秋闻言深深的看了楚宁一眼,微微思量,旋即道:“我虽不知小友为何有此一问,但我可以很明确告诉小友,昨日亥时一刻,我应当刚到陆河城,在那处下榻休息。”
听闻这个回答的楚宁皱起了眉头,他又打量了眼中含怒的少女与脸上带着些许困惑之色的老人,大抵明白对方并未说谎,那件墨甲也绝非出自对方之手。
他的心底有些失望,但还是又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我的问题问完了,谢过先生。”
说罢这话,他便在老人与少女诧异的目光下,带着红莲转身离去。
……
“哼!还以为是个什么人物,原来不过是哗众取宠之辈。”在与黄岁擦肩而过时,这位赤鸢山的弟子明显还有不忿,出言挑衅道。
楚宁对此并不挂怀,只是带着红莲继续朝着别院门口方向迈步。
“好了,黄师弟,不用为这种跳梁小丑浪费心力,你也在六境呆了有些年了,始终无法破境,就是因为你心浮气躁,该好好改改这脾气了。”这时,名为丁繁的老人站起了身子,淡淡言道。
黄岁闻言赶忙低下了头,一脸惶恐的言道:“师兄教训得是。”
丁繁则回头冷冷看了一眼少年离去的背影,旋即便收拾起了心绪,迈步走到了圆台上。
“关大师,你这个人有时就是过于心软,才会被这样的家伙钻了空子。”他来到了关函秋的跟前,如此言道。
这话看似恭维,实则是在调侃关函秋方才为楚宁出头,却吃力不讨好的下场。
关函秋自是人精,全当未有听出对方的言外之意,只是笑呵呵的说道:“丁先生这次像是有备而来,究竟是何种墨甲,能让先生如此在意,快些拿出来,让老朽也涨涨见识。”
丁繁当然也明白这才是今日最重要的事情,他当下看了周围的同伴一眼,众人皆在那时取下了背后的长型木匣,将之打开,顿时一件件黑色墨甲便出现在了关函秋的眼前。
“嗯?”关函秋见着了这些墨甲顿时脸色微变,在少女的搀扶下站起了身来,快步走到了其中一幅墨甲前,伸手抚摸着上面的元件,神情骇然:“这些墨甲,丁先生是何处得来的。”
丁繁闻言眉头一皱,显然在关函秋的眼里,是默认了此物绝非他能锻造出来的。
这虽然让丁繁有些恼怒,但念及今日的目的,他还是压下了这口恶气,说到:“杀了几个宵小之辈,从他们身上取来的。”
“我见此物精妙,许多元件构造都与我们大夏墨甲体系有所差异,故而想与先生一同参详一番。”
关函秋抬眼看了对方一眼,似乎是有些在意对方口中那句“杀了几个宵小之辈”,但深知赤鸢山本性的老人,也不愿节外生枝,压下了心头那抹不适,正要再次细细打量眼前这十多副墨甲。
“这墨甲,你们是从哪里得来的。”而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忽然传来。
关函秋一愣,循声看去,却见那位本应离开的少年不知何时又去而复返,来到了他的身侧,低着头打量着眼前木匣中的墨甲。
他这样问道,声音很低,喉结滚动的闷响,像雪原孤狼咽下了带着冰碴的生肉。
同时,他伸出了手,指尖抚摸着墨甲上的纹路,极轻、极缓。
因为低着头的缘故,关函秋并看不清少年脸上的神情,可却敏锐的发现,他伸出的手正不住的颤抖。
赤鸢山的众人此刻也反应了过来,丁繁的眉头再次皱起,而黄岁更是怒不可遏,他快步上前,一只手便安在了楚宁的肩头,骂道:“狗东西你找死是不是?还敢回来……”
他的喝骂声还未说完。
少年却猛然转身,一只手伸出,捏住了他的脖子。
咔嚓。
伴随着几道颈骨碎裂的声音,黄岁顿时面色涨红,神情痛苦。
然后,在赤鸢山众人骇然的目光下,他缓缓抬起了头,看向丁繁。
“我……”
那时,他瞳孔中的黑色如墨染一般在眼球中缓缓晕染开来……
他的衣袍鼓动,他的神情狰狞。
他状若疯魔,他眼含天威。
他用如雷霆,如风暴般的声音,怒吼道。
“我……”
“他娘的。”
“问你……”
“这东西,哪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