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天家做事的人, 难免要畏首畏尾不辨雌雄, 姑娘,您说是吧?”
“什么……”九楼显然没听明白这不请自来的“客人”在说什么, 迅速起身,虎视眈眈看着男人, 浑身绷紧, “你是何人?!”
——这个人, 太强。九楼想。
能瞒过两个人藏身暗处, 还如鬼魅般“凭空”出现,在此之前两人竟全无察觉, 这是何等的功夫?
不能留, 也留不得。
男人的斗笠已经掀起前沿,露出一张兽面面具,面具像是直接从“泼寒胡戏”里拿来的,看起来总有些滑稽。
面具没遮住的下半张脸线条轮廓分明,却不是纯汉人的那种俊朗, 合着面具一道,颇具异族感。
江白鸦也缓缓站起, 目光转到解青山面上。
他没有说话, 只是静静看着男人露在狼面具外的眼睛。
对视片刻。
不约而同分开。
九楼从身后拿出一个造型奇特的铜弩, 动作寻机而飞快,腰身微勾起, 缓缓抬臂, 目光如炬, 锁住男人。
——这是他的武器,亦是他的伴侣,名为“虞机”。
一触即发。
“他来?”解青山仍是松闲站着,意味不明道。
江白鸦眼瞳清亮,缓缓抽出腰间软剑。
而后眉眼渐弯——
那是个笑的神态。
他说:“我来。”
……
泸溪的月,较之大渊,要更亮些。
月光落在乌木琵琶处,是一段琵琶女玳瑁甲上的柔光;打在霜白剑刃上,却是一尾清浅的寒光,浸骨的凉。
洒在心头,烧得滚烫。
楼内销魂温乡,楼外蚀骨刀芒。
在无人的荒凉道上,天地间仿佛只有两人。
江白鸦弹了弹软剑,稍许熟悉一下手感。
——他不是很会用这种剑。
解青山忽然道:“且慢,我能先问你句话么?”
江白鸦垂手,剑尖指地,道:“说罢。”
解青山:“憧息一事,泸溪恶行,可与你有关系?”
江白鸦:“没有关系。怎么,你怀疑是我?”
解青山于是扶了扶面具,遮不住眼中笑意,“谁叫你男作女装,行踪不明,忽死忽活,还鬼鬼祟祟。”
——男扮女装,忽死忽活。
这个人知道了。
自动过滤掉一些话,江白鸦道:“其实不用问我,你尾随那么久,心中应当有思量。”
“我只是想亲耳听你说。”
“我说,你便信?”
“信。”解青山似是不解,“为何不信?你说的,我都信。”
不待江白鸦回话,他便继续轻声道:“不但信,还会牢牢记在心里,哪怕人家自己都不记得了,我也不会忘记。”
后半句话说得轻了,对面的人只能听得一知半解。
“……那你呢?”静默片刻,江白鸦问,“你又与此事有关系么?”
解青山道:“没有。相反,我痛恨那些东西。”
江白鸦道:“好。既然停下了,我也有一事问你。”
“什么?”
“你如何知道是我?”
连自己人都看不出来的东西,一个外人,不可能厉害到这种地步。
如果一猜就能猜出来,那就不是人了,是神。
江白鸦实在想不明白解青山是怎么看出自己就是华白玉的。
明明点出了,九楼都听不懂。
解青山沉默,目光深深看着面前的故人。
江白鸦感觉那眼神沉重极了,真像是一座山压在头上,叫人喘不过气。
许久,解青山道:“青崖扇前辈一共两个弟子,一男一女,很好猜。”
江白鸦:“你又如何知道他有两个弟子,又如何知道弟子是白玉京之人?”
解青山只道:“我父亲与前辈是故交。”
别的再不多说。
静默。
“……也罢。”
片刻回神,江白鸦垂眸,落于软剑身。
然后,他举剑。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血却是滚烫的,所以必有一战。
解青山忽然又叫停:“慢着。”
他换手握剑,右手伸进衣襟,似是在掏些什么。
江白鸦心中不解,面上已有些愠怒。
——比武,无论是切磋还是生死状,都最忌这种频繁的打断。
偏生两人都是自恃清高的性子,不屑于在这种场合偷袭。
他也只好停下动作,语气不太好道:“又怎么?你也要砸我九千两?”
这句话完全是顺着先前发生的事顺口而出,但出了口,又觉得有些变味。
江白鸦自己先回味过来,悔得肠青。
果然,解青山动作一顿,然后笑出了声:“九千两能买你一夜么,能的话我再加一万两……不,不止一万两,你想要多少,我给多少,你要什么,我给什么。”
“……”
不行,这个人过于没脸没皮。
我只想要你闭嘴,开打。
江白鸦心中愈加恼火,恼得耳朵尖尖都发红。
解青山却真掏出堆纸似的东西。
但不是银两。
是扇。
他手腕一抖,扇子便飞向了江白鸦。
江白鸦接住,顺手甩开,端详。
——是那把与汉宫秋月扇一道买来的,被苻行舟一怒之下砸在老人家……唐青崖案上的半成扇。
宽条深浅线蜿蜒,是半条江,两边成片,是岸,有一轮孤弦月。
淡,而飘渺。
江白鸦决定姑且叫它“半江扇”。
只是……他记得苻行舟当时,似乎并没有要回来拿的意思?
口嫌体正直么。
解青山说:“我身边没别的扇子,你先用这个吧。”
江白鸦猛地抬头看向解青山。
——这回,是彻彻底底地惊诧了。
解青山,不,苻行舟,怎么这般了解他?
便连九楼都不一定知道他的武器是扇!
按理说,一个戍守边疆的少年将军,跟一个常年在京城暗处的人,应该不会有什么交集才对。
又怎么可能会知道这种对暗里头的人来说堪称是私密事的东西?
……而苻行舟,戍边已三年。
难道是三年前曾经有过明里暗里的照面?
江白鸦想不起来。
不过,哪怕真见过,他也想不起来。
人的记忆就是这样,如果不是特别注意,谁会记得与之擦肩而过的陌生人。
罢了。
解青山看着江白鸦的眼睛,轻声道:“来。”
身后有风穿堂而来。
吹起江白鸦面上薄巾一半。
江白鸦干脆将面巾摘了。
扬手想扔,想了想,最终还是收在了袖中。
解青山笑道:“扔吧,一块布我还是买得起,带你去挑个好看的。”
“……”
将军,你是个男人都要惹一惹撩一撩的么?
江白鸦发现自从带上这个面具成了解青山,苻行舟就话特多,还总试图撩人了。
不过不得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