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熟悉的名字再次被人提及。
霍萨兹尔只觉全身血液倒流, 他呆立在原地,全身僵硬, 呼吸伴随着因恐惧而抖动的颤音。
宋王仍钳住他的手腕, 像是在河中捕捞的时候,突然逮到了一条从没见过的大鱼:“殿下还记得我吗?两年前您第一次来到即墨城, 就在这东极宫里,我们还是一同谈论神学的友人。也就是在这儿,您曾摸着我的额头为我赐福。”
宋王说的每一句, 都让霍萨兹尔如坐针毡, 只觉得千百枚银针刺入头脑,切断了他所有的思维。
为什么宋王会知道?是那位白马公主泄密了吗……
但霍萨兹尔已经没心情去探究了。
见他不答话,宋王突然一跃上前, 扯住了霍萨兹尔的衣领, 似是想要看一看那最能证明眼前人身份的标志:“抱歉, 冒犯了。”
“别碰我!”霍萨兹尔终于恢复意识, 他一把打落了宋王的手。等挣脱了对方的钳固后, 他惊慌失措后退了两步, 双手护住了自己的衣领。
“步金台”开口的那一瞬间,就不再需要证明什么了。
霍萨兹尔掩盖在妆面下的脸煞白, 他好像要说些什么,但到最后还是闭上了嘴巴,咬紧下唇。
他盯着宋王, 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心情。
宋王眼看着他从自己手中逃脱, 但并不为之所动。
——他已经证实了, 自己得到的那个消息准确无误。
“我就说,子孤熙那么一个喜欢炫耀高功伟绩的人,打赢了那样一个标志性的战役,居然没有把你的首级带回来邀功。”宋王垂下眼,冷冷地吐出一句话,也不知是嘲讽还是惊叹,“原来他把你整个人都带了回来,变成了他战利品中的一份子。郑王熙怎么敢做出这种事?!而您……居然也让他做这种事?”
有时候霍萨兹尔躺在贺仙宫的床上,觉得自己像是个行尸走肉一样。
身边没有任何一个人认得自己,唯一知晓他身份的子孤熙躺在他旁边,梦中也未必有他。
他扮成步金台,行走在东极宫的回廊上,偶尔看到一些似曾相识又陌生的人们,有时很想干脆一了百了,把什么话都说出来。
话到嘴边又退了回去,永远也说不出口——他的内心,其实不想让其余人知道,自己开篇圣洁无垢的一生,结局是沦落为一个男宠。
宋王扯着他的袖子,不知道把他拽去了哪里。
等到他意识已经偏离了和红罗约定的地点时,霍萨兹尔终于回答宋王。
霍萨兹尔的语气木讷。大势已去,他一点也不想挣扎:“那你想怎样,把我交给刑部,还是押着我去你父皇面前。”
宋王居然没针对他,而是说:“我怎么可能把您交出去呢?其实,依照我对您的了解,我猜也知道,您为何愿意留在郑王熙的身边。殿下不是个贪图荣华富贵的人,何况枕边那位,可是月泉之战的主谋。”
“嗯。”霍萨兹尔不冷不淡地回答。
宋王看着他的眼睛:“比起郑王熙,我一点也不赞同月泉之战,更不认同他施加给西域内战的压力。我们应该是盟友才对。就算抛开这一切,我曾蒙受您的教诲,尊重您的教派,更敬仰您的为人。舍脂那件事,必然让您对大平恨之入骨。可那并非我们兄妹的本意,舍脂是真心实意爱慕您,尽管这对您来说是种冒犯。”
“我没觉得冒犯。”霍萨兹尔避重就轻,“是我对不住她。”
“她对您的喜爱,竟成了郑王一个发兵的借口,这不是我们的本愿。”
霍萨兹尔抿着唇,说:“谁对谁错都无所谓,结局已定。可你究竟想做什么呢,宋王殿下?”
终于,那些客套的“叙旧”被撇了过去。
宋王站在霍萨兹尔面前,体型上虽然不如子孤熙矫健英挺,但他身材高挑,并不比子孤熙矮多少。
宋王低头看着霍萨兹尔。步金台的妆已经花了大半,渐渐露出了那位神像原本的金漆样貌:“我想您帮我一起,扳倒郑王。”
但出乎宋王预料的是,霍萨兹尔听了这个请求后,突然嗤笑了一声,然后抬头望着天。
他的笑声已经渐渐微弱,甚至透露出一丝酸涩的苦意:“哦?那我还有命活吗?”
宋王愣在原地,就连霍萨兹尔开口后,就为自己的发言感到不可思议:他什么时候开始,会说这种话。
月泉之战时,子孤熙率兵闯入月泉城。彼时,霍萨兹尔心中毫无自己,念及的仍然是国家和信徒,甚至想与子孤熙鱼死网破,干脆利落。
可现在……他当真金身剥落,是贪生怕死,凡人一个。
霍萨兹尔苦笑着,都能感到自己话中的嘲弄和自讽:“我很怕死啊,殿下。苟延残喘才活到现在。怎么,现在您又要让我去死吗?”
一开始,宋王没有答话。
但紧接着,宋王反应过来:“殿下,恳请你信我一次。我理解您为什么会愿意待在郑王身边,你不必把我当做敌人。只要杀了郑王,我保证他答应却做不到的事情,我都可以做到。我会立马终止对西域的软硬进攻,虽然不能放您回去,但是我会与您商谈协议,这一切都是为了我的国,还有你的国。”
宋王皓知道他和子孤熙的协定?
霍萨兹尔轻声说:“你想说,你是比子孤熙更可靠?”
宋王点了点头。
看见对方的回应后,霍萨兹尔忍不住挑眉。
他很清楚宋王话里的意思,当时子孤熙跟他保证的时候,也是说“为了你的国,还有我的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