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渐出了宫城,便远远望见元熙坊高高的牌楼。正是早春三月时候,此刻天色还早,云虽未散,日光已经隐隐要透出来。他不经意侧头,见永兴街边的垂柳已迫不及待发了新芽,嫩绿的一条一条,轻风里颇婀娜地舞着,不由微微笑了。
他这处院落在元熙坊东北,距坊门不远不近,既避嚣趋寂,亦不误出行。后墙外生了片翠竹,院外又有两株极挺拔的老槐,到得夏日,半院阴凉相携绿槐薰风,景致再好不过。
小钟听得门环响动,已捧了常服迎出来,道,“大人回来了!今日可晚了不少。”
林渐颔首,“春闱刚过,自然事情多些。朝会毕又去领了这个。”将手里东西交了小钟,解了鱼袋,自褪了朝服。小钟眼尖,见了,奇道,“怎变了金的,先头不是银的么?哎?新朝服!大人这是高升了么!”
林渐微微笑道,“嚷什么,——明晨还要穿的,好生挂上才是正经。原先那套收了罢,一时用不上了。”
小钟乐颠颠应了,道,“大人,房里点心备好了,香也点了,您去歇歇罢。连日朝会,我们瞧着都心疼。既已升了官,只盼以后能好些,再莫这样累了。”
林渐失笑,“这说的什么话。朝会是臣子本分,不过起早些罢了,一直不都是这样过?”
小钟不服气,“哪里‘一直’了,这半年来明明就不是。原先一旬里只休沐那日不必去,如今一旬里倒有六七日都不必去。”
林渐叹道,“这些话家里说说便罢了,出去可莫提。”
小钟点头应了,还要开口时门环又响,是小鼓拎着几个纸包回来了。
林渐问道,“这一大早,去买什么了?”
“大人这两日晚间睡不好,晨起总说头疼,我便想着去请顾大夫来给您看看,就去了趟成春馆。顾大夫说前番已约下了几个病患,这几日怕走不开。您若是不当值,得空就亲自去一趟。若是当值,他便等晚间过元熙坊来。我想起先头的药吃完了,就又买了些。”
林渐忍俊不禁,“方子还没开,倒把药先买了。回头看用不上。”
“大人不必担心,我问了顾大夫,说有几味药您是一定用得上的。我便去柜上先抓了来。”
林渐道,“你最是个急性子。罢了,也不劳他折腾,左右今儿不当值,午后我去一趟罢。”
日斜时候,林渐带了小鼓,过了永兴街,向元照坊去。走得大半个坊,便见了一个古色古香的门面,正中高高悬着“成春馆”三字,外墙左右又有颇古朴一副楹联,道是“悬壶济世,著手成春”。正门开着,一眼望去,先见得一张四四方方的红木桌,桌上摆着几册书,笔墨纸砚,白瓷茶盏,并一个小小布枕。四周放着几个小圆凳,都加了软垫。里侧是一张靠背颇高的椅子,上面坐了个约莫三四岁的娃娃,生得极白净可爱,裹了件软缎薄袄,靠着椅背睡得正熟。榕藻一身长衫,只坐了那娃娃身旁一个小圆凳,以手支颐,正打着盹儿。
林渐门外见了这一大一小,只觉颇有趣,不禁笑起来,放轻步子走进去。榕藻耳力好,此时已醒了,便起身道,“于磐,你来了。”向里唤道,“草乌,沏茶来。”
林渐悄声道,“你也小点声,不怕吵醒了他?”
榕藻摆摆手,“醒不了。再说,已睡了这些时候,便醒了也无妨。”果见那娃娃只是咂了咂嘴,犹未醒。
林渐便笑道,“瞧他困的,怎不抱了里间睡去?”
“惠然陪榕荇出去了,我便带他一日。今日新药材到了些,都搁在里间,草乌川芎正点着,顾不上他。”
这时草乌已端了茶上来,见礼道,“林大人。”
林渐点一点头,草乌便又回了里间。榕藻道,“不是说头疼么?来罢,先为你切一切脉。”将布枕拿来,林渐挽了衣袖,自将手放上去。榕藻切过右腕,又切左腕,片刻收了手,问了几句症状,看了林渐气色,又问近日作息。语毕拿了笔纸道,“这次却非旧疾之故,乃是时气所感,有些着了寒气,又兼劳累少眠。最近切莫贪黑。给你写个方子,吃上三天便好。”
林渐点点头,榕藻便提笔写方子,一面问道,“最近朝中忙么?听说那一位竟转了性,已一连几日未缺朝会了?”
林渐颔首,“确然比前时忙些。殿试发了榜,内廷许多人选都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