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渐晓得若同白羽争却是万万不能,眼见那砚终究是不得了,不由意慵心懒,一时也没了挑的兴致。碍着场合,只不好发作,便道,“既没了,旁的什么不都一样。陆大人替我挑罢。”
陆颐便道,“那便要这徽墨罢。”又见林渐只是闷恹恹,便悄声劝了一回。
这时皇帝向甘棠笑道,“今日是你生辰,朕命各州均献礼与你。不若命人取来,朕同你一起赏玩,也让他们都看看。”
甘棠低眉道,“都依陛下。”
皇帝便命人将各州贺礼献上。座中有官员悄声道,“你瞧这些贺礼,竟不输陛下千秋节时。只是如此一来,各州知州为复命故,不得不绞尽脑汁苦苦搜寻,若州中并无余钱,便只得搜刮民脂民膏,听闻各州百姓皆怨声载道。”
又有人回他,“不止如此。你听今日曲子,便是乐府令新排的。这也罢了,据说又命御府令为元君置了十套新衣,均是极贵重的云锦,一应规格皆同帝制金线妆花,所用金线皆为真金线,极为费时费力。为元君制衣故,不少工匠只得日夜赶工,衣成之后,竟致失明,目不能视。”
林渐同陆颐对视一眼,陆颐叹道,“陛下又哪是理会这些的。哪管外头如何,只看着元君呢。”
此时正拆到海州知州礼,成荣将锦盒打开,见里头是一颗颇莹润的夜明珠,只却不大。皇帝不悦道,“因何送颗这样小的来,岂非明摆着不把元君放在眼里么?”
甘棠细声道,“陛下莫恼,我瞧这大小就极好,放在甘庭宫正合适,若是再大反而粗蠢。且陛下瞧,这夜明珠虽则不大,胜在极圆,这不正寓意着我同陛下眷侣天成,圆圆满满么?”
一席话说得皇帝喜笑颜开,便道,“你喜欢就最好了。”左手执箸,挟了凉拌鸡丝来喂甘棠。甘棠就着皇帝手上吃了,皇帝便向成荣示意继续。
成荣又取了个盒子,“陛下,元君,这是宁州知州礼。”
皇帝点头,成荣便拆。待拆开看时,却是白绫血书一封,上有三十二字:
“税征难避,心头肉剜。妆花朱锦,生灵血染。破却千家,博笑台前。哀复哀哉,无礼可献!”
皇帝当即大怒,掀了御案道,“谁给他的胆子,朕看他是不想活了!传朕旨意,即刻革石喻榛宁州知州一职,明日押解入京,斩立决!”
此言一出,群臣哗然。这时天色骤变,狂风怒起,本极明媚的艳阳天竟一点一点暗下来。林渐陆颐对视一眼,心中皆道不好。太史向决低呼一句,“是日蚀!”
座中群臣听得清晰,一时皆色变。白羽起身道,“陛下,夫至尊莫过乎天,天之变莫大乎日蚀。今日本是好日,却逢日蚀,岂非陛下旨意之故!请陛下收回成命!”
一时群臣纷纷起身,“日不食、星不悖方成盛世,如此看来,陛下下旨斩宁州知州,实乃逆天而行!请陛下收回成命!”
林渐陆颐亦俯身拜下,“为大渊故,请陛下收回成命!”
皇帝却仍高高端坐,不知在想什么,只是一言不发。天光愈暗,飞鸳台上是死一般的寂静,无声无息地僵持着,直教人透不过气来。
自食甚至生光不过片刻。
主位之上,皇帝脸色比天色还要阴沉。甘棠微微低着头,看不清表情。皇帝片刻方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既革不得职,杀不得他,便罚俸三年,无诏不得入京,免得碍了朕和元君的眼!”
白羽眼中微见悲悯之色。
皇帝又怒,“太史是吃白饭的么?漏报日蚀,岂非玩忽职守!”
向决呼道,“陛下,臣自三日前起已求见您七次,您只在甘庭宫不出,皆不见臣,如何是臣漏报!恕臣直言,今次日蚀,恐因陛下不善政之故。国无政,不用善,则自取谪于日月之灾!为大渊安定故,请陛下速行救日之礼,沐浴斋戒,求告上天,忏悔过错,求请赦罪!”
皇帝怒道,“荒唐!朕毫无过错,因何要忏悔!”
向决却不畏惧,语声更见高扬,“陛下不出甘庭宫,连天象不知,遑论理政?且陛下独宠元君,膝下无子,怎可谓‘毫无过错’?若我大渊国祚难保,敢问陛下,可能任其责?此次日蚀,焉知不是上天警示于陛下!”
此时皇帝已怒极,自甘棠案上取了斗大一个瓷盏,眼见便要朝向决头上掷来。向决竟也硬气,只是不避。楚王晓得这一掷之下向决不死也是重伤,不由急道,“皇兄不可!”晋王却只冷眼看着。陆颐心下不忍,刚要出言拦阻,却有一人疾奔而出,正是太卜祝蓍。不知是否陆颐眼花,总觉得他面上除却焦急同担忧神色之外,竟依稀还有一缕别的什么。林渐亦看在眼里,神色微微一动。
祝蓍道,“陛下!适才刚为陛下卜得一卦,乃是山泽损卦。此乃下下卦,泽蚀山根,过犹不及。听闻为元君制衣故,工匠失明;为元君献礼故,百姓困苦。只恐陛下当真行事失度,以至君德有损。君子以征忿窒欲,还请陛下听从太史之言,速行救日之礼,此后一切从简!”
听得卦象亦如此,皇帝的瓷盏便掷不下去。诸臣皆默,林渐当即出列拜道,“卦象如此,天意昭然。为国运故,请陛下听从太史之言!”
众臣见此,亦纷纷拜道,“请陛下听从太史之言!”
皇帝手中瓷盏落地,“滚!都给朕滚!”携了甘棠元君,头也不回去了。
白羽前去扶向决,林渐因离祝蓍近,便即伸手向他,借着俯身相扶,轻轻在他耳边道,“你要小心,切莫让人晓得了。不然疑你有私心,可是欺君之罪。”
祝蓍愕然,林渐也不言语,只以眼神示意向决处。祝蓍即刻晓得意思,面露感激之色,重重点了点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