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渊重农,二月初二春龙节,奕京家家熏虫炒豆,布灰引龙,龙须面细,龙鳞饼香,是极喜庆的大日子。观成苑中更是一番好景;自延明一朝始,此日便于宫中设御宴,群臣挑菜尝鲜。百姓求的是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众臣便求河清海晏盛世太平。自然,若有怀些私心的,求的只怕便是富贵繁华荣享不尽。年复一年,宫中排场不由更盛。但到得齐光一朝,却又不仅是这个缘故——二月初二乃是甘棠元君生辰。
这样的好日子过生辰,皇帝自然用了十分心思,午前便在飞鸳台大宴群臣。这一天日光极好,照得人身上暖融融地。轻舞翩翩,丝竹阵阵,席前宫人皆是个顶个的美人,皇帝的眼睛却只不离身旁人半分。甘棠元君着一件极飘逸的白衣,细看时方知那衣上以银线绣了大朵大朵的棠梨花,日光打上时候,便细细密密闪出银芒来。他当真生得极好,皓齿明眸,肤若凝脂,颜色独绝,世无其二;不过那春晓一般容色之外,更妙的是那一种清冷意态,教人一眼望去,竟觉同这颇富丽的飞鸳台格格不入一般。虽是他生辰,皇帝做了十足排场,他面上却并非十分喜色,只是颇有分寸地淡淡笑着。
林渐同陆颐坐席本挨着,此时便悄声向陆颐道,“原未见过这甘棠元君,今日一见,果然天人之姿。只是穿得这样素净,倒也奇异。”
陆颐亦悄声道,“素闻甘棠元君甚爱两句诗,是以只喜朱白二色,冬春着白,夏秋着朱。一极净,一极艳,一极冷,一极烈,倒有些意思。”
林渐笑道,“‘棠梨花白春似雪,棠梨叶赤秋如血’么?这是……”思及诗名,立时收声,掩饰着道,“这诗名并不好,甘棠元君得今上相伴,想来也无感喟‘长夜漫漫几时彻’之时,不知甘棠元君怎会喜欢此诗?”
陆颐道,“想是即便三千宠爱在一身,亦有黄土埋红颜那一日,加之离隔亲族,幽闭怨旷,感怀身世罢了。世人皆道天家富贵,却不知一闭甘庭多少春,这天家富贵何尝不是美人冢。”
林渐道,“这甘棠元君出身青州甘家,听闻少时便父母双亡,是祖父将其养大。后来祖父病亡,甘家人丁寥落,在世便只得他同一个远房堂姐。若说离隔亲族,只怕他亦无亲族。若说幽闭怨旷,倒也算得几分。”
陆颐道,“青州甘家最善文,想来甘棠元君也是惊才绝艳了。”
林渐笑道,“这却不知。只是今上原也未必看中他的文思,只看他那样貌并好性情便罢了。不过为了讨他喜欢,也开始在诗文上用心,不然你道因何将长乐宫改作了甘庭宫么?”
陆颐道,“‘甘棠庭院,芰荷香渚,尽是相思处’么?以‘甘庭’为宫名,果然用了十分心思。”
一时皇帝道,“新制的迎富贵果子,众卿尝尝。”便有宫人端了托盘鱼贯而入,将盘内梅花碟放在各人面前。众臣谢过恩,便自取了吃起来。
陆颐细看时,碟中却是几样细点。不由笑道,“这倒有趣。”便取了一块酥尝起来。
林渐打趣,“陆大人便多尝些,多迎些富贵,过会挑菜时,也好多猜中些,得个上赏。你瞧陛下好大手笔,那金银珠翠只怕要晃花了眼。”
陆颐笑道,“原只为个彩头罢了。金银珠翠有什么趣?依我看,倒是那方歙砚不错,比我常用的还好些。”
林渐奇道,“在哪儿?我怎没瞧见。”
陆颐道,“你瞧次赏那托盘里,外头左边那角上。”
林渐依言看了看,仍未瞧见。陆颐便道,“想是你那位置有宫人挡住了,你靠过来些。”
林渐亦未多想,便向他那侧靠了靠。待二人离近了,陆颐便指与他看。
林渐笑道,“果然不错。”语毕向左一侧头,恰对上陆颐目光,又因此刻离得不远,无端生出些暧昧情愫来。但究竟是宫宴,人多眼杂,便掩饰着又回了原位。
陆颐笑道,“今次我便有意答错些,得个次赏罢了。”
林渐笑阻道,“你还是多答对些。旁的不论,也好沾沾喜气。你既喜欢那砚,我替你要来便是。”
白羽席位本亦临陆颐,方才已将二人情状尽收眼底。此时听得林渐这句,但笑不语。
一时宫人捧了朱绿花斛来,皇帝同甘棠猜过,皆是全中。次便到楚王晋王,再次白羽,亦是全中。林渐见状,暗暗舒一口气,到猜时候,便故意猜错几次。成荣惜道,“林大人年年上赏,今年怕是只得次赏了。”
林渐笑道,“这有什么。风水轮流转罢了。”
成荣便让陆颐,林渐笑道,“我替你得了,你便多猜中些。”
陆颐便猜,亦是全中。成荣便向下首又去。
一时猜毕,上赏自然尽着皇帝同甘棠元君先挑。待挑毕,又与楚王晋王挑。成荣便命宫人捧了两个托盘来,在白羽处停了停,又让陆颐。
“陆大人是要这领抹呢,还是要这篦环呢?若皆不称意,还有北珠、金玉一类,您瞧瞧,皆是不错的。”
陆颐道,“有劳公公。”检看一番,见盘中有一块极好的翡翠,不由心下一动,便道,“不若我便要这翠罢。”
成荣便将玉取了,一面笑道,“陆大人好眼光。”又问林渐道,“不知林大人要什么?”
林渐向那次赏盘中看时,却不见那方歙砚,不由问道,“我见有方歙砚不错,可让谁挑去了么?”
成荣道,“原来林大人看上那砚了。这却不巧,白相方才选去了。”
林渐问道,“白相拿的不是上赏么?因何却在次赏里头选呢?”
成荣道,“您也晓得,白相往年皆只猜,不怎样挑赏的。今年却奇,指名要那砚。白相难得看上一回,管他什么上赏次赏,哪里还有不可的。林大人,您不若选样旁的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