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鼓洗漱毕，刚走到林渐卧房前，却见房门已开了条细缝。叩门进去，一时不由惊道：“大人怎的起这样早？我还道来唤您，您自己倒先起了。”

林渐只着中衣，披了件袄子在择外衫，闻言转头笑道，“昨夜下了一夜的雪，后墙的竹子想来折了许多。我听着响动，倒有些未睡实。”

小鼓揉揉眼睛，“我怎未听见？大人别又是心里有事，这才睡不着罢。不若我去同陆大人说，今儿便不去了，在家歇一日罢。陆大人也是，这大正月里，又这样早，跑那么远去京郊做什么？”

林渐道，“莫胡说，他自有他的道理。去外头看看，今日雪停了么？我倒不知穿哪一件好。”

小鼓笑道，“大人生得好，不拘穿哪件都是好的。不过既是去雪园，想来四周素净，大人不若穿件鲜艳些的。”

林渐失笑，“你几时见我有鲜艳些的？”想了一回道，“不若就这件荼白的罢。”

小鼓拦道，“大人，这也太素了罢。站在那雪园里头，只怕要找不见人了。”

林渐道，“就这件。我自有我的道理。小钟呢？瞧瞧你们，如今也会躲懒了。快唤他去收拾，过会儿预备出发了。”

小钟正端了蜂糖水并粥点来，闻言大呼冤枉，“哪里敢躲懒呢！刚为大人弄水和吃的去，您就数落上我了。”

林渐笑道，“倒是我冤了你了。只是你也快些，不然过会居贞来了，倒教他在外头等么？”

小钟笑起来，“我还道什么，原是大人迫不及待了。晓得陆大人在您心里不比旁人，只是这才刚过卯时，外头天还未亮呢，陆大人哪里就来了？”

林渐笑道，“瞧瞧，越发胡说了。他如何就不比旁人了？”

小钟道，“我自然说不过您，左右您心里清楚便是了。”

过得半个时辰，陆颐果乘了马车来接。待到得雪园时，天刚蒙蒙亮。

二人下了车，陆颐向林渐道，“昨夜歇足了么？若不为这‘玄英晨雪’，原也不用起这样早的，倒是我思虑不周，只想着与你同来，却连这一节也忘了。”

林渐笑道，“无妨的。居贞既提及此节，我便来考一考你。人道‘雪月最相宜’，可知四景中玄英一节，却为何是晨雪？”

陆颐笑道，“夜雪虽好，可亦有‘雪晴云淡日光寒’，如何便不能是晨雪呢？”

林渐摇头笑道，“却不是这个缘故。且再想来。”

陆颐道，“难不成是为着朱明星夜，朱明已取了夜，玄英便择了晨？”

林渐笑道，“这却也不是。”

陆颐思索半晌，为难道，“于磐，一时却实在想不出了。不若你说与我罢。”

林渐笑道，“你将我领来雪园，我还道你晓得此节，却原来竟不知么？罢了，我便说与你。玄英晨雪，此景要义原不单单是雪，而是梅上之雪。且不是红梅，只论白梅。因其开时似雪，谢时似雪，‘似和不似都奇绝’，景致最好便是梅雪相映之时。你看此刻尚是清晨，待日头出来，梅上落雪融了，这般韵致便再没有了，是以玄英景致便是晨雪。”

陆颐笑道，“原来说是玄英晨雪，其实好风光却在梅上，怪道此园遍植白梅，却以雪为名。”

林渐便问，“居贞既不晓得此节，为何会带我来此呢？”

“我见你极爱白梅，是以……”

“居贞如何晓得我极爱白梅？”

陆颐含笑，“你素日只燃雪中春信，当我不晓得么？”

林渐笑道，“只为这个么？我还道是为着初见一节……不知那朵绿萼此后如何？”

陆颐愣了一下，“已小心地晒干了，夹在书页里……”见林渐只是笑，方回过味来，“于磐！那日你竟看见了？……好啊，你这是套我的话么！”

林渐笑个不住，“陆大人，不是我说，你的话也太好套了。这样藏不住话，政事上可怎么好呢？”

陆颐佯怒，“你又编排我，我哪里藏不住话？还不是为着是你问的罢了。”

此刻雪园渐暖，日光同情意一般细密。二人对视片刻，陆颐道，“其实还有个缘故。今日是你生辰，你我在此……高花未吐，暗香已远。公来领略，梅花能劝。花长好、愿公更健。”

林渐柔柔笑了。片刻道，“我很欢喜。居贞，多谢你。”

陆颐不知想起什么，笑道，“不换一句么？”

林渐一时未解，“换一句？什么？”忽而思及前事，面上不由染红，“那日你竟听见了！……我明明唤你，你未应的！”

陆颐笑道，“其实我也未曾听得真切，不若你再说一回罢？”

林渐转身背对他，“才说我，现下是谁套谁的话？”

陆颐走到他身前去，“怎么，不许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么？既然各瞒一节，不若算平了罢。”

他只不让林渐躲，此刻二人便离得颇近，林渐身上白梅冷香极是清晰。

陆颐低低道，“果然骨中香彻。饶是疏疏淡淡，终有一般情别。”

林渐含笑掠了他一眼，“你说白梅么？”

陆颐笑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林渐亦笑，“是便罢了。不是便要问问你，几时学得这样轻薄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