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渐道，“这却奇了，这信没有落款么？”

叶贯道，“有是有的，只是颇奇。你们看看。”便将信取了出来与林渐陆颐，二人看时，先是“一亩官田七斗收，先将六斗送皇州，止留一斗完婚嫁，愁得人来好白头”，又是“为田追租未足怪，尽将官田作民卖，富家得田民纳租，年年旧租结新债”，末尾写道，“此乃吴、淞、澎、沛一带百姓歌谣二首”，落款“水边客”。

林渐道，“水边客，不就是个‘滨’么？不知此人是在滨州，还是名带‘滨’字呢？”

陆颐摇头，“这却不晓得。且亦颇奇，他因何只将此信寄与会融，若要上达天听，寄与白相岂不更便利？”

叶贯道，“我也难以想明此节。只是不论如何，忖度这人意思，却是暗中相助。不妨待夏税一事查明，再慢慢寻访此人。”

但直到楚王午后进宫面圣，林渐陆颐才晓得，到底还是晚了一步。

晋王手脚更快，午前已查知南郡夏税有缺，并举荐邹况前往南郡查明此事。楚王面圣时，皇帝便同他讲了此节，只道未置可否。楚王即刻便道，邹况久在南郡，同此事亦有干系也未可知，若真命邹况前往，只恐难以服众。且邹况是晋王岳丈，未免有任人唯亲之嫌。楚王条分缕析，力荐白璿，又提及此前邹况返京一事，意在引起皇帝疑心。

只是皇帝听罢，依旧凝眉不语。楚王出宫后同众人说了此节，叹道若依以往，皇帝必要犹疑几日。若到底还是命邹况南下，只怕此事便不了了之。好在大抵因夏税一事干系重大，皇帝一反常态地雷厉风行，楚王回府一个时辰不到，便听得宫内传了旨意，命白璿前往南郡将十余州税额短缺一事细细查明。

第二日朝会时候皇帝提及此事，文武百官议论纷纷。晋王同邹况却沉得住气，半分焦急神色也不显。楚王亦在殿上，不经意同晋王目光相接，晋王便露出个轻蔑的笑来。林渐在下首见得分明，心中不由一沉。

朝会毕林渐同陆颐向集贤阁去处理因南郡夏税一事积下的公务，走到知风亭时候，却遇见了太卜祝蓍。

祝蓍急忙行礼，“下官祝蓍见过两位大人。”

林渐笑道，“何须多礼。见你步履匆匆，是要向何处去？”

祝蓍道，“不瞒林大人，正要去向今上复命。想必林大人也晓得，今上为了夏税一事颇为忧心，是以昨日宣旨后，命我卜一卦，今日朝会毕将卦象奉上。”

陆颐问道，“不知占得何卦，可能说与我们听听么？”

祝蓍道，“瞧陆大人说的，这又不是什么绝密，依例占卦后宫中皆要记档，告知二位大人也无妨的。是既济六二爻，‘妇丧其茀，勿逐，七日得’。这是失物将还的卦象，夏税不足，可不算是失物么？因此应在此事上，算是不错的卦，今上得此卦，想来烦难不日可解。只是……”

林渐心中一动，追问道，“只是什么？”

祝蓍有些踌躇，片刻道，“没什么。林大人若真想知道，待下官寻得机会，再告知于您。”

林渐晓得祝蓍此时不便多言，便道，“说起来我近日也有一事烦难，不知你若得空时候，可亦能为我卜一卦么？”

祝蓍颔首，“这个自然，待大人有空，下官当亲自上门拜访。只是这几日已应下了朝中几位大人，不知过得几日行么？”

林渐笑道，“不急。那就多谢你了。我们不耽误你复命了，快去罢。”

祝蓍便见了礼去了，林渐望着祝蓍走远，神色一点一点冷下来。

陆颐问道，“林大人，不知那卦象可有何不妥么？”

林渐叹道，“既济乃所谋之事得成之卦，何况今上占得六二爻，夏税一事必可解。只是此卦，小利贞，初吉终乱……只恐谋事虽成，终将生变。祝蓍亦晓得此节，不欲明说罢了。”

陆颐蹙眉沉吟，片刻道，“若说生变……你瞧今日邹况同晋王神情，莫非他们已寻得了应对的法子？”

林渐颔首，“我所虑正是此节。因之亦想寻祝蓍卜一卦，看看我们能否借着此番夏税一事，让邹况损些羽翼。只是现下看来……恐怕也难。”

二人又行片刻，进得阁内。本还阳光明媚的天不知怎么突然阴了，过得片刻，便有豆大的雨珠不停歇一般砸下来。小吏吴谓搬了一叠公文向内堂去，自廊下过时见了雨势，摇头叹道：“唉，一场秋雨一场凉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