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颐颔首,“夏税一事未能严惩那十余人,白相亦心中有数。若放任自流,只怕重蹈覆辙。唯有变法一途可以制之,促其不得不收敛。”
林渐沉吟片刻,“邹况在南郡势力颇深,若白相当真变法,利益相抗,必成水火之势。更难得是今上竟也首肯此事,想来心中对晋王同邹况所作所为必非毫无所察。”
陆颐道,“正是如此。今上本就多疑,宗室骄恣,今上哪有不忌惮的。白相提议借夏税一事革新旧法、整顿官吏,如此今上既能克制诸王暗党,又能得勤政为民的好名,自然顺水推舟。”
林渐郁容微展,“不知白相将行哪些举措?你且同我细说说。”
陆颐笑道,“瞧,果然是好事罢。你总算舒心些了。现下还不知,毕竟变法是大事,想来白相同今上也要商议几日,过些时日也便知晓了。”
林渐微微露了些笑意,“谢你开解。”
这世上行动最迅速的向来不是风,而是流言。奕京下九坊的小乞儿们早有秘而不宣却捕风捉影的法子,将观成苑里一点风吹草动都变成奕京百姓街头巷尾的议论和茶余饭后的谈资。
当晚便有风声传出,白羽同皇帝密谈变法一事,皇帝龙心大悦,只恐不日便要施行新法。百姓闻言皆奔走相告,只道这下那些尸位素餐的庸官、中饱私囊的污吏再不能作威作福,横行霸道。
内廷众人闻听此事,反应各异。有惶惶不可终日者,亦有只作不曾听得者。有年轻的官员沉不住气,旁敲侧击去问白羽时,白羽表情高深,只笑而不语。再央旁人问时,亦是如此。一来二去,小官员们将白羽的反应自动解读为默认,一时奕京人人皆道变法一事白相已拿定了主意,只差观成苑里一道懿旨。
九月初朝会时候,便有官员禀道,秋税已可开征。皇帝听得此句,也不应,只揉了揉额角,又向白羽道,“白卿,朕这两日头痛,总易忘事。你前次同朕说的,朕倒有些记不清了。便劳你再同朕说一遍罢。”
白羽便出列禀道,“臣遵旨。夏税一事虽已查明,所短之数亦已补足,但我大渊以民为本,富民夺地,买嘱书吏,隐匿赋税,贫民苦不堪言,吴、淞、沛、澎等十余州知州竟不知晓,实乃疏忽职守。此次虽已罚俸,难保故态复萌。为大渊故,臣以为须课吏职,行赏罚。地方各级官吏,须得将地方政事每月上报;此外,地方也好,京中也罢,各级官吏所承之事,不论完成与否,都须如实上报,设专人严考。若有违反瞒报,则论罪处罚。还应每季考评群臣,依该季政绩,分上、中、下三等。若一年中有两季以上皆是下等,则撤换此人。”
白羽话毕,群臣议论声起。成荣咳了一声,众人方渐渐静了。林渐陆颐对视一眼,只看皇帝反应。
皇帝摆摆手,先点了五六名官员问意见。待问完也不作评,只向楚王晋王道,“不知两位皇弟怎么看?三皇弟,你先讲讲。”
楚王便道,“臣弟以为,白相说得甚是。皇兄不若就依白相所言,端本清源,顿纲振纪。”
皇帝点点头,又向晋王道,“四皇弟以为如何?”
晋王笑道,“臣弟倒以为,人恒过,然后能改,这些人究竟是初犯,总要给他们改过的机会。白相所言,举措颇多,若现下便行变法,只怕外头众臣心中难安,倒像朝中不容他们错似的。方才不是说秋税将征么?依臣弟看,皇兄不若举大德,赦小过,便看看秋税如何,若他们牢记教训,从此改了,倒也罢了。若不改时,再行变法,岂非更令人心服?”
皇帝轻笑,“‘举大德,赦小过’……呵,四皇弟是想同朕说,明有所不见,聪有所不闻。也是,朕戴着这冕,又怎好‘察察为明’呢。”
晋王笑道,“冕而前旒,所以蔽明,黈纩充耳,所以塞聪。皇兄圣明。”
皇帝不再看晋王,转向群臣道,“吩咐各州,开征秋税,待得征毕,再论此事。”
殿中香燃得极浓,是皇帝惯用的龙脑。群臣虽站得远,但过得久了,也有香气无声无息散到面前。初闻时候只觉沁凉醒神,久闻方觉出拒人千里的寒意。
林渐陆颐本拟白羽会据理力争,未料白羽带头拜下,只道遵旨。众臣礼毕,林渐悄悄抬头看时,分辨不清皇帝神色,只见得缕缕升腾的龙脑香里冕旒打下的阴影。
看不分明。</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