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陆颐所说“只有更多没有少的”秋税,依例于腊月里征毕。朝会时皇帝告知众臣秋税不是足额而是超额,内廷众人皆松了一口气,一时殿上喜气洋洋,竟不输新岁时候。皇帝随即笑道,还有一事告知众卿。众人听时,皇帝不疾不徐道,“白卿已拟定了变法诸项事宜,就如此前所说一般,朕已看过,觉得无甚问题。今岁就罢了,明年开春,便行新法。”
此言一出,群臣哗然。波澜不惊如楚王,亦露了些惊讶神色,但随即便微微笑了。晋王面上青一阵白一阵,拜下问道,“皇兄,臣弟有一事不明。皇兄此前不是说若秋税额足,便不提变法一事么?”
皇帝闲闲笑道,“朕说的明明是秋税征毕再论变法一事,几时说过若秋税额足便不行变法一事了?”
晋王脸色十分难看,只得道,“皇兄说的是。是臣弟记岔了。”
余下众臣本有人还要开言,但见连晋王都碰了个软钉子,晓得皇帝此次是铁了心要命白羽变法,本打定主意要拦的话也只得咽回了腹中。皇帝笑道,“众卿无人开言,想来亦无异议了。那便依朕方才所言,新法明岁始便施行。”
众人皆拜下应了,陆颐余光望向林渐,见他面上亦喜亦忧,便悄悄递了个眼神过去。林渐察觉,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当值毕二人去了林渐处,陆颐道,“那时今上道待秋税征毕再论变法一事,众人都只道若秋税足额,变法一事便不了了之了。莫提他们,连我亦只拟如此。谁料今上留了后手,这才是高明之处。原先只道今上性子急躁,暴虐无道,现下看来,城府却也不能小觑。今上如此安排,定然早已晓得,夏税一事不似表面简单。想来也是,若真半点手段也无,又怎能坐得那个位置?”
林渐道,“正是此理。我冷眼瞧着,今上论勇虽足,论谋差矣。未料做了这两年帝王,性子却也转了。不过今上虽有心,只恐一时却也想不到那么细。依我看,只怕是白相想得此计,同今上商议。那时今上听了晋王意见,未听殿下的,想来是要借着此事探探诸王立场罢了。”
陆颐只道赞同,“今上原就生疑,两税一事上又看清了晋王立场,暗地里只有更防范的。变法若行,晋王一党还从何捞油水去?是以南郡诸人为了不教变法,必得将秋税交足。”
林渐颔首,“今上当时按兵不动,一能明敌我之分,二可保秋税额足,三不误变法之机。这样周全法子,除了白相,再没别人想得出的。”
陆颐便问,“既是周全法子,今日你在殿上,因何亦喜亦忧?”
林渐叹道,“我只是想着,这法子虽周全,若逼得晋王狗急跳墙,反不好了。还有一则,今上既有所觉,若晓得晋王同我们动作,先料理了晋王,再来料理殿下,只恐……”
陆颐略略思索,“晋王应该不会这样快便反。究竟现下虽说不禁诸王婚取生子,但究竟三年未过,他再沉不住气,也得等先帝满了三年。至于今上,现下对晋王的疑心定然比对殿下的多,若晋王不反,殿下便可暂保无虞。”
林渐道,“若要等三年期满,那便是齐光三年秋。大抵晋王在此之前,皆不会动手。”
陆颐道,“你莫担心,我总觉着,哪怕满了三年,也未必便立即动手。究竟这是大事,你仔细想想,若要准备周全,又要多久?贸然行事,只怕事败。晋王势在必得,虽性子躁急,三年都等了,若真还欠火候,却也不会急于一时。”
林渐略略思索,“你说得对。不知为何,总觉得最近似乎更易担忧了。原先却并非如此。”
陆颐拥了他道,“你是思虑太过,总是这样绷着,实在太累了。现下变法一事定了,今岁最后一件大事也算结了,想来年前总是安生的。无论如何,可以安心过一阵了。”
二人闲话一回,天色将晚。林渐开了房门吩咐小钟小鼓摆饭,回身时却见陆颐在窗前立着,正向院中望。
林渐微微笑了,走到他身边去问道,“瞧什么呢?”
陆颐笑道,“我是在想,你既喜白梅,因何不在院中移栽几株?雪中饮酒难为醉,梅下吟诗易得香,想来冬日景致定是极好的。”
林渐道,“原也想过,只是担忧不易活。若因移栽之故,令那些白梅枯了,倒是我的不是了。是以只折来插瓶,意趣倒是一样的。不过雪园到底远些,是以也不常去折。”
陆颐道,“也是。”林渐静静在他怀里靠了一会,却觉出他身上淡淡香气不似平常,便直起身来,携了他手问道,“居贞,你这几日换了熏香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