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回去找家人吗？”</p>
“我什么都不记得了。”</p>
“清漪姓什么？”</p>
“让郎中见笑了，家人从未连名带姓喊我，久而久之，渐渐就忘了自己姓什么。”</p>
葇兮道：“郎中，清漪的记性实在奇怪，说她记性不好吧，她又总能记住某些陈年往事，比如几年前的某一天，谁的府邸上发生了什么事情，大家都不记得此事，府里几个姊姊都还说她是编的。后来，清漪便找来当事人澄清，姊姊们这才相信她。清漪看书过目不忘。有一次，她背李白的《蜀道难》，就只看了一遍，便能背下来，我们都怀疑她事先背过了。郎中，你医术了得，可有见过这种症状？”</p>
“并非所有病都有方子可医，此事，我倒无能为力。”顿了顿，又问道：“清漪打算一直留在雁府么？”</p>
葇兮一滞，她也不是雁府之人，为何郎中不问她呢。</p>
“当然。”</p>
“你天赋异禀，聪慧过人，若留在雁府，倒是可惜。”</p>
“不知郎中此言何意？”</p>
“你是个可造之材，我意欲收你为徒，不知你意下如何？”</p>
清漪面露难色，想不通郎中为何会有这样的提议。</p>
葇兮见清漪犹疑，暗自替她着急，同时又羡慕得紧，她生怕清漪错失了这个机会，若清漪拜入郎中门下，自己也能间接攀上郎中，“清漪，若你拜郎中为师，日后，必定成为可用之才。”</p>
清漪更是糊涂了，好端端的，做什么可造之材呢？</p>
“天下之大，山河锦绣，清漪如果出去走走，就会知道，天下不只有一个雁州，世间也不只有雁惊寒。”</p>
天底下自然不只有雁惊寒，但其他人又与她有何相干，她一时不知如何作答，“郎中盛情，却之不恭，但此等大事，需得多加考量。”</p>
清漪和葇兮离开雅园后，笑敏来访，恭敬地道了万福，“不知郎中可有空闲？奴家仰慕郎中已久，此番幸得郎中驾临鄙府，满室蓬荜，灿然生辉，我填了一首《更漏子》，想请郎中过目，雅正一二。”</p>
郎中满脸歉意，“小娘子，今日我还有事情要处理，待我改日得空了，再与你探讨。”</p>
笑敏莞尔一笑，“无妨，郎中请自便。”</p>
菱角街上，何樰看着满目的琳琅珠翠，问向身后的小厮何全：“你说，她喜欢哪个？”</p>
“自然是这支水绿色镶蝴蝶的竹节碧玉簪。”</p>
何樰摇摇头，最终将目光停留在一支流苏桃花簪上。她以前喜欢绿色多一些，不过现在貌似更喜欢粉色多一些。</p>
摊主道：“郎君看中这样鲜艳的发簪，定不是买来送家中的女儿。”毕竟眼前的男子已经年近四十，三四十的妇人又怎会喜欢这种翠绿粉嫩的簪子。</p>
这时，不远处一道青色的身影路过，何樰的心顿时提了起来。即便多年不见，他还是一眼认出了她的背影。也对，她此时的确应该出现在雁州城。何樰让摊主包好了簪子，让何全去跟雁府辞行，自己则跟在那青衫女子身后。</p>
女子站在渡口处徘徊了一阵，最终只身一人包了一艘去往浯溪渡口的小船，何樰去驿站牵了一匹快马紧跟其后。雁州去往祁州的船逆水而行，祁水绕祁山蜿蜒而行，水路与陆路的距离相当，但马比船快。青衣女子何尝不知道陆路更快，但迷了几次路的她终究还是选择了水路。何樰在浯溪碑林的山峰上等了两个时辰，客船才靠了岸。</p>
那女子上了岸，在江边轻轻哼着歌，唱的都是温庭筠的词。</p>
“梳洗罢，独倚望江楼。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肠断白苹洲。”</p>
“千万恨，恨极在天涯。山月不知心里事，水风空落眼前花，摇曳碧云斜。”</p>
“江畔，相唤，晓妆。仙景个女采莲，请君莫向那岸边。少年，好花新满船。红袖摇曳逐风暖，垂玉腕，肠向柳丝断。浦南归，浦北归？莫知。晚来人已稀。”</p>
……</p>
徐氏听到歌声，踏月而来，江边渔火摇曳。</p>
“二姊姊。”徐氏向那女子轻喊出声，微微行了一礼，“好久不见！不知二姊姊这次回祁州城，所为何事？”</p>
青衫女子摩挲着手中的荷花簪，慢慢走向徐氏，“怎么，你不知道吗？”</p>
“猜到了一点点，但并不十分确定。”</p>
“这下你可以确定了！”青衫女子话音未落，迅速拔出身后长剑。</p>
徐氏冷笑道：“二姊姊，以一敌三，你未必能赢，又何必前来送死？”</p>
青衫女子早就知道何樰跟在身后，故而有恃无恐。</p>
“以三敌一，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蛮帮来的。”</p>
“哈哈，你既知我身份，当知我不会讲什么道义，你上路后，我会尽快安排你们姊妹母女团聚。”</p>
四人拔剑相向，何樰捡起两枚石子，两名侍女应声倒地。徐氏一见，已知无回天之力，她与青衫女子本是势均力敌，但既然何樰也来了，哪里还有生路可言。她本以为这个青衫女子清高孤傲，断不会请什么帮手，岂料……</p>
青衫女子虽未落下风，但何樰还是上前将青衫女子护在身后，赤手空拳迎战徐氏，他瞅准机会一脚踢飞了剑，一掌将徐氏劈倒在地，徐氏束手就擒，何樰正想开口问她几句，青衫女子拔下头上的荷花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进了徐氏的胸口。徐氏不甘心地眨了几下眼睛，眼下，她还有许多事未来得及料理，竟然因为轻敌即将丧命于此。她睥睨了青衫女子一眼，又抬眼看了看何樰，眼里闪烁着哀求之意，不过几息，便断了气。</p>
“对不起……”</p>
“郎中大人若真觉得对不起我，就此收手，莫要再干预他人人生。是福是祸，自有天下苍生自行承担。清漪也好，葇兮也好，她们都只是芸芸众生的一颗尘埃，但不得郎中大人如此厚爱。”</p>
“过去的事，是我的错，你可知那雁府惊寒并非良人。”</p>
“良人又如何？不良人又如何？郎中是良人，却不见得事事与人为善。君子自有君子的虚伪，小人亦有小人的坦荡。郎中若真觉得自己能拯救天下苍生，也不会让这细作钻了空子。”</p>
二人对话过程中，青衫女子始终未曾抬眼看何樰一眼，说完最后一句话后，从容地往远处走去，直到背影消失不见。</p>
何樰苦楚的神情中，却掩藏了几分喜悦，本以为此生再无相见之期，不料她还是来找自己了，是求助也好，是想让自己见证此事也好。</p>
芙蓉苑内，柳疏影刚要睡下，见何樰过来，朝他痴痴地笑着。何樰坐到床边，替她揉肩。</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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