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起来吧…我已经不是皇上了…”
“只要诏书一日未下,他就不是名正言顺的皇帝,只是篡权谋位的奸臣”
萧义隆却好像什么也没听见一样,悠然立在旁边。
“他让我活着,就是为了诏书,我早晚会给他的,现在他想看父皇的遗诏,你便给他看吧…”
说完,萧继思拍拍高文超的肩膀,转身离开,萧义隆没说这宫里他不可以随意走动,他还是打算回原来的兴庆宫待着,这里他待不惯。
有了萧继思的旨意,高文超只好引着萧义隆来到玄德殿后的书阁,那是萧继思常待的地方…萧义隆看着熟悉的摆件,一时思绪万千,他和萧继思在这里玩笑过,闲谈过,吵过,打过…还有最过分的那次凌辱…
自己想方设法找了那么久的东西原来就在这里吗,萧义隆突然明白萧继思为什么不自己来找那份诏书,这里有太多的回忆,萧继思怕是不会再踏入一步了…
高文超很快找到了诏书,事关宫中秘辛,当然不可能就这一份,还有一份藏在更隐秘的地方。他解开那个封存已久的卷宗,拿给萧义隆看,上面写到——
“朕以菲德,嗣承祖宗洪业,君临天下甫及逾年,上惟圣平德皇帝山陵永远迫功哀诚,下惟海内黔黎雕疗未复,忧劳夙夜,时用遘疾,奄至大渐。夫死生者昼夜常理,往圣同辙,奚足悲念。
惟宗社生民必有君主,长子皇太子萧继思天资聪颖,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著继朕登基,即皇帝位……”
诏书百分百是真的,萧义隆一眼就能看出来,他踉跄的后退几步,印象中先帝虽然平日对他们二人都很温和,但有些时候待萧继思却有些冷淡,萧义隆一直以为先帝是因为高后不喜萧继思,所以才怀疑诏书作伪,由此看来,一切都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高文超见萧义隆神色疲惫,想了想,还是拿出了另一份东西,是个和刚刚差不多的盒子,只不过还很新…
萧义隆睁大眼睛,“这是…”
“不过就是件无用的东西,您看看就知道了”,高文超叹气,取出里面的卷宗,那是一份和刚刚一样的诏书…
犹豫了片刻,萧义隆还是打开了,那是由萧继思留下的——
“朕一生忧危积心,日勤不怠,务有益于民。奈何生性凉薄,无先人之仁爱,好善恶恶,不及远矣。今得万物自然之理,其奚哀念之有。
皇太子萧笙歌仁明孝友,天下归心,宜登大位。内外文武臣僚同心辅政,以安吾民。另,安平王萧义隆天禀纯厚,仁明刚正,堪为辅君之位,凡国家重务,皆上白于辅政王萧义隆,然后施行。中外大小臣僚各敬乃职,效忠嗣君,毋忝朝命。
丧祭仪物,毋用金玉。孝陵山川因其故,毋改作。天下臣民,不必哭临,皆释服,毋妨嫁娶……”
……
“不会的…他怎么会…”
“皇上早就拟好诏书,交托于我…”高文超擦了擦眼角,努力抑制住喉咙的哽咽,“当时,他说他自知身体不好,应该活不久,希望待他过身后,我能安心辅佐你和你的孩子,他就活到萧笙歌及冠之年,就足够了…”
“你说说,我一把老骨头,他还指望我,这可倒好,他也不用活到那个时候了…天意啊,天意…”高文超仰天长叹,背着手一步步踱出门外。
萧义隆拿着那份崭新的诏书,颓然的靠在桌角,这么长时间,他的坚持到底是为了什么,他不信萧继思,萧继思却一次次的用事实证明,他有多爱自己…
先是认下自己的孩子,再为了自己拼上性命,最后还要主动献上这个位置,就算没有自己来抢,这个位置他也早就不在乎了。
……
——兴庆宫——
萧义隆进殿时发现这里伺候的宫人们一个没变,邹名盛甚至还站在门口,等着迎接他,可物是人非,一切终究不一样了…
萧继思坐在那张桌案后,烛光掩映下,他的神色晦暗不明,见萧义隆进来,萧继思端坐在原地说到,“你要的东西,我给你了”
言罢,萧继思才转身进了内殿,萧义隆看看桌子,那是另一份诏书…
真是可笑,一天之内,三份诏书,两份传位的,一份易位的,他希望是真的却是假的,他希望是假的却是真的——父皇是真的想传位给萧继思,他是从心底认可萧继思的资质,而萧继思也是真心要把皇位让出来的…
桌上那份,萧义隆已经完全不想看了,那上面应该都是虚伪的假话,萧继思的真心,他已经看过了。
看萧义隆也跟着进来,萧继思惊讶了片刻,“你不看看那东西吗”
见萧义隆摇头,萧继思颇为无奈,“你留我活着,不就为了那个吗,我的手已经用完了,现在要杀要剐随你意吧…”
殿内灯火通明,让人不仅感叹身处不一样的地方,连夜晚也是不一样的,宫里的夜是明亮的温暖的,不像在崖下的日子,夜是黑的冷的…可萧义隆却怀念那样的夜晚,那些个靠着彼此体温互相依偎着取暖的夜晚。
“萧继思…你能不能继续陪着我…”
这是萧义隆第一次示弱,是的,他后悔了,那些不安和恐惧都可笑的消失了,他本因母亲身死,畏惧这深宫,此刻却不再害怕了…
“萧义隆,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突然心血来潮,我已经没什么好给你的了…你不必,再骗我了…”
萧继思脸色苍白,愈发瘦削的身子,在空旷的大殿里显得格外脆弱。
看着那样的萧继思,萧义隆只想将他拥入怀中…他对萧继思的感情太过复杂,难以言表,他们是血脉相连的兄弟,是拜过天地的夫妻,是尊卑相隔的君臣,是针锋相对的死敌…
“坐在那个位置上是什么感觉?冷吗…”
萧继思不知道他为什么会问这个,不久后,他明明可以切身感受到。
“冷,高处不胜寒,坐上那个位置,天下便再无一个可信之人”
“你也不能信吗…”
萧继思是真的很无奈,“萧义隆,你从未信过我”
萧义隆仔细端详着萧继思的脸庞,记忆里那张脸是冰冷的,残酷的,疯狂的,永远写满让人心惊的执着的…而眼前的萧继思,看着却很温和,平静,似乎这才是他原本的样子。
“我曾恨过你,现在,你恨我吗?”
萧继思嘲弄的笑了下,“我以为只有我在意你恨不恨我,原来你也在意我的感情吗…”
看着现在的萧义隆,萧继思仿佛看到了当初的自己,“萧义隆,你是我弟弟,我仅存的亲人,本来,你做什么我都不会恨你,可你不该骗我的,也不用骗我的…若是你不骗我,我或许不会恨你”
萧继思有些伤感的看着萧义隆,就像他们的母亲一样,他们终究也走到了这一步。
明日,或许就是自己的死期,想到这里,萧继思也释然了,“萧义隆,事到如今我也有个请求,你能不能答应我,昨晚的话都不作数,不要把宁谨俞送到邢天破手上,他和我不一样…他受不住的…”
萧义隆却没有答应他,只是说,“你为什么不再叫我绍思?”
“因为我的绍思”,萧继思笑的温暖又残忍,“已经死了啊…”
我的绍思,落崖那日,就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