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卿执着酒壶踏进石室时,十五依然在练功。
“差不多就行了。都跟你讲了多少遍,到了一定层次再难精进,保持一定的量不荒废就可以了。其他就靠顿悟和水磨功夫,练再多也没用。”葛卿不禁教训道,“一天到晚就只会认死理,都这么大人了,还没人家墨雪机灵。”忍不住用酒壶去戳十五的脑袋。
十五收了功,任由她戳着。同时身子在石床边挪了挪,好给自己主子腾出更大的位置。
葛卿把人家欺负够了,满意地往边上一坐。打开带来的油纸包,往十五那边推了推,道:“阿荇她不吃这个,我就留了点给你。”然后在十五正欲有所动作前,又抓起一块扔在嘴里,“让我再吃一块……”
十五将手缩回去,不动了。
“诶,你也吃呀。特意给你留了只腿……再不吃,我又要忍不住了。”执壶给自己和十五都倒了一杯,“对了,鸭脖子你吃不吃?”
十五接过酒杯,想到如今执杯的玉手就是早些时候掐住自己脖子的那只,使劲摇了摇头。
葛卿拣出纸包里的鸭脖子丢进嘴里,“先说好,这顿可不是白请你吃的。过几天我和阿荇要出去一趟,军队里的事务就交给你了。另外,”葛卿一口将杯中的残酒饮尽,眼神微妙地打量着十五,“巫山阁那边也麻烦你去应付下,毕竟我也有一段时间没露面了,再不去那细作必然会起疑心。”
十五先是平静地听着,待听到“巫山阁”三个字时,脖子摇晃的动静像是要把两只睁得铜铃大小的眼睛摇响,身体向后退,动作之大,把杯子里的酒都洒了。
“干什么,干什么?”葛卿不乐意了,抓起十五的前襟强行把他拉了回来,“看你那副傻样……那个异族长得又不差。再说,去那种地方锻炼锻炼,也好为以后的事做准备呀。”
十五惊疑地望着她。
“还不是给你娶媳妇的事。”葛卿恨铁不成钢,“当初我怎么就那么不长眼,说要养你这种笨蛋一辈子。告诉你,我和阿荇这次去淇南河祭祖,回来后不日就要成亲了。我想着你也老大不小的,才……”
十五这次反应倒还算灵光,忙伸手作揖表示恭喜。他心里是真的欢喜,看自家主子对唐国公主那百依百顺的样,总算,有人可以管住她了……
葛卿看来很吃这一套,摆摆手道:“好了好了,记得这几天到军营时多照看墨雪一下,这次它可是立了大功。”说罢,把酒壶一推,跳起身离开。
“还有,阿荇素喜清静,最近府里风声有点吵,尽快给我封一封。”走到门口,葛卿忽然这么淡淡来了一句,整个石室的空气瞬间冷了下去。
* * *
“小葛,你不是说带我来魏国宗祠祭告你家先祖吗?怎么跑到这河边来了?”望着浩浩汤汤的淇南河面,上官荇不解问道。
“没错呀。淇南河是我们魏国的圣河,也是历代葛家先祖埋骨的地方。”葛卿指了指远处的一座碣崖,眼神难得地带了几分敬畏。“那就是王室专用的祭台。如今只有王兄才能在每年的祭祀大典上登临。”
上官荇见葛卿说的有板有眼,又想起之前听闻的魏国崇尚水德的传说,也就释然了。
葛卿在河边摆好供桌和祭品,拉着上官荇一起下拜,秉香祷告道:“魏国先祖在上,不肖子孙葛卿在此祭拜。愿列祖列宗地下有知,保我大魏福祚绵长,国运永昌。”言毕,把香插入香炉内,待其燃尽,将太牢级别的供品全部倒入河中。
做完这一切,葛卿示意上官荇在一旁等她。自己则在岸边捡起了许多白色石子,然后抱着一堆石头,带着上官荇来到离岸边更远的地方。那边不知什么时候也设了个小供桌,上面也摆了些祭品,是少牢级别的。
葛卿将那堆石头恭敬地放在原本预留牌位的地方,点上香,取杯酒洒在地上,跪下磕头道:“父王,清儿来看您了。这次因为要祭拜其他先祖,只带了少牢。下次我单独祭拜您时,再偷偷带太牢来。不过您千万要藏好,不要让其他祖宗发现了,否则我可就惨了。”
上官荇听到她这样的开场白,差点笑出声。好在她素来修养良好,又是在祭奠长辈这种严肃场合,最终还是忍住了。
葛卿突然放生悲泣。
“父王,清儿不孝,没能见上您最后一面……”她的声音已被泪水冲刷得哽咽模糊,嘴里还不停说着:“但我也没那么不像话,您看,清儿…清儿马上就要成亲了。”
“您说过,若我二十之前还未成亲,就不让我带兵打仗了。这下,总没问题了吧?”
葛卿似乎撇了撇嘴,“是您说我披挂上马的样子很英气,那还管这么严干嘛?知不知道那套戎装多贵呀,不穿就浪费了。”
“小时候您总是叹息,说我不守规矩。现在清儿长大了,懂规矩了,知道成亲是要拜高堂的。可是您和母妃都不在了,清儿又上哪里去拜高堂呢?”
“这规矩是你们不让我守的,可不能怪我。”
“父王,清儿真的好想您……”
葛卿说一句磕一个头,任泪水和灰尘沾了满脸。嘴角的弧度始终张着,分不清是在哭还是在笑。
上官荇看在眼里,心疼得不行。也不管现在还在祭祖,起身从后面搂住她,用衣袖拭去她的泪。“小葛,停停吧,你悲痛过度了……”
葛卿笑了,声音里还有低低的鼻音:“父王,您看人家待清儿多好。若您在天有灵,应该可以宽心了吧。”
……
葛卿将少牢祭品倒入淇南河后,开始把手中的白石子抛入水中。她的表情严肃而庄重,每拿起一颗石子便放在掌心握一握,因此动作很慢。
上官荇静静地等她做完,“小葛,你这是……”
“哦,我们魏国尚水,王室子弟死后并不入土为安,而是将骨灰撒入这淇南河里。先祖传说,若哪个葛家子孙死后仍有执念,他的魂魄便会化成淇南河边一块温热的白色石头,在世的亲人可以借此将其复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