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之火不知可否燎原, 但吞噬掉一张信纸, 不过是弹指工夫。甚至在舔舐上纸边的一霎那, 小小苗焰陡然蓬/□□来，妖娆着火舌张牙舞爪。

葛卿静静看着那张墨迹饱满的纸化作尘埃，后继无力的火焰只嚣张了一瞬, 便寂灭在她漆黑的眼瞳里。

死一样的平静。

十五猛然意识到了什么, 飞身扑过去。“嘶……”是皮肉被灼裂的声音。

十五手背贴着葛卿的脸，掌心紧紧包住那截行凶的烛头。隔着如此近的距离，葛卿能清楚闻到那焦糊的恶臭。是啊, 这不就是自己良心的味道吗？她想。

“哈哈哈哈哈哈……”

惊魂甫定的十五被这声音笑得毛骨悚然，空着的手本能箍住那人身子将她制住。可他哪里是葛卿的对手, 怀中人腰身一扭，硬生生将它顶开，双膝重重砸向地面。

“叛国通敌, 葛卿，你居然有脸站着？”

“哈哈哈哈哈哈……”又是一声凄厉到非人的笑声。

“跪？你还敢跪？别自欺欺人地说什么胁迫了！宣誓的那一刻, 你跪的是多么毫不犹豫啊。毫不犹豫, 毫不犹豫就把自己的爱人出卖了……”

“哈哈哈哈哈哈……”

“站又站不得，跪又跪不得, 葛卿，你是不是想死啊？”她捂住肚子，蜷缩着在地上打滚。“想一死了之？你是不是以为, 死了就可以偿还对爱人的辜负, 死了就可以掩盖曾经叛国的事实？”

“休想！”

她趴在地上看不清表情, 下巴与地面的剧烈摩擦更加重了语气里的咬牙切齿：“你已经答应魏王了，现在去死，是要做一个欺君罔上的乱臣贼子吗？”

“哈哈，葛卿，你不是很厉害吗？那你告诉我，现在该怎么办？怎么办啊？”

“哈……咳咳……唔……”

她半跪起身，先是捂着胸口剧烈咳嗽，然后觉得还不过瘾，干脆大口大口地干呕起来。

十五见状，忙蹲下去帮她拍背顺气。

复苏了蛟血的身体实在太过坚韧，葛卿根本无法像上官荇那样把心中的郁气化成瘀血呕出来。“别拍了！用力捶，捶我后心……下死手！”葛卿胸膛起伏不止，每一个字都像是撕裂着心肺挤出来的。

“……”一向唯命是从的十五犹豫了，主子大伤刚愈，他这样会不会出什么意外？

“仓啷”葛卿拔出他腰刀的声音逼迫十五下了决定。葛卿身体一震，喷出一口鲜血。然后连嗽带呕，地上渐渐扩散开一片殷红。

葛卿直直地看着那片血色，里面的红并不彻底，黏稠的液体上漂着半透明的气泡，混着丝絮状的碎屑，腌臜成一滩。明明是浑浊的一片，葛卿却从里面清晰照见了自己的脸。

“咳咳咳……”血泊上又泛起了新的泡沫。

“公主……”平直的男声说不上怪异，可一个从未听过的陌生音色突兀地回荡在这静室之中，纵然低沉，也无异于无声处的一声惊雷。

“十五，这话我只说一遍。”葛卿慢慢转过她披散着头发的半张脸，被血沫染成妖冶的红唇轻吐出寒彻九幽的冷冽：“永远不要暴露你所有的本事。否则，会死的。”

手擦了擦嘴角，消失的血迹似乎让她恢复了点生气。“这次出征就不要带墨雪去了。”目光瞥到地上已经开始凝结的暗红。“你我没得选，但它可以。”

＊ ＊ ＊

天宝二十三年冬，魏将葛卿率领十万大军在边界与陈赵开战，七日，大破两国二十万联军。得知陈、赵战败的消息，作壁上观的燕王大感侥幸。他知道葛卿的勇猛，但也没想到她竟能在短短数日就击溃两倍于自己的敌军。看来魏国的确不好惹，燕王这样想着，也淡了争夺唐国矿山的念头。

而在因连战连捷而士气高涨的魏国军营里，主帐内简易的床榻上，被将士们奉为神明的女主帅正目光空洞地看着帐顶，面上的血色像是都流到了纱布包裹不住的伤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