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荇站在都城十里外的送客亭, 脸色竟比鹤氅上装饰的苍鹭羽还要白上几分。

事实上, 自魏军与陈赵两国交手以来, 上官荇的脸色就从未好过。葛卿连破陈赵二十万联军时如此，一举攻下唐国数个城池时亦如此。小茶每次来禀告前朝那边传来的消息，就看到自家公主那张炉火都照不暖的脸色和永远隐忍着的秀眉。

起初她想着公主一片痴心, 好在所托对人。那魏国葛卿不仅重情义且当真了得, 轻而易举就瓦解了唐国最大的危机，感慨之余又不禁有些艳羡。可后来形势反转，葛卿竟把枪头直接对准了自己爱人所在的国家。小茶在心里痛骂那个负心女时, 还忍不住为自家苦命的公主多垂了几滴泪。

可她不知道的事，上官荇的真实心思, 其实就跟她的面色一样，自始至终从未变过。无论他国被消灭了多少军队，还是本国被攻陷了多少城池, 她都不在乎。她在乎的，从来只有那人的安危；她担心的, 从来只是那人的伤势；她害怕到夜不成寐的梦魇, 便一直是那红色身影真的化为一滩血泊，被裹挟在乌骓的马背上出现在自己面前。

上官荇何尝不明白, 作为王室后裔，一国公主，她这种想法是极度自私且可耻的。可是在深山清修多年的她实在无法做到, 于自己心心念念的爱人和毫无归属感的祖国之间, 深明大义地选择后者。

“哥, 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跟我说？”这段时间上官兰经常奔赴前线，上官荇几次要送，都被他拒绝了。可这次……上官荇心思向来剔透，怎会觉察不到其中端倪？

上官兰立在亭口，伟岸的身躯替亭中人挡去了大部分风雪。可还是有足够让上官荇冷颤的严寒从他身侧漏了进去，侵袭着他王妹娇弱的身躯。上官兰转身，琉璃般的眸色在服色的映衬下透出一点蓝，配合着凛冽的空气更显锐利。“荇荇，告诉大哥，你是不是还想着她？”一向亲昵的称呼，语气却不再亲切。

“我……”上官荇如他所想，语塞了。

“荇荇，你的心情我能理解，而且大哥还可以告诉你，你这样并没有错。”兰世子还是一如既往地关怀着他的妹妹，体谅着她那点小女儿心思。可还没等心中的暖流彻底包裹住全身，世子的下一句话就又把她拉回到比寒冬还严酷的现实中。“但立场间的争端，本就没有什么对错之分。荇荇，有一点你要始终清楚，自己是唐国人。”

长亭外遍植的柳树早已失去生机，枯朽的枝条被北风轻易摧折，盘旋着拖拽到地面，纷乱成更破碎的小段。上官荇用尽了全身力气，才把话支离在风中：“告诉我，需要做什么？”

“也怪大哥无能。葛卿竟连破公输家数个机关大阵，魏军已逼近我唐国王都了。现在我们只能与魏军和谈，会盟地就定在五十里外的小沛。”上官兰牵起妹妹的手捧在掌心揉搓，“到时候还请妹妹在筵席上敬她一杯。放心，酒里面没毒，我们只是想把她留下。”

上官荇将手从对方那里抽出，大哥呵护的动作非但没给她温暖，反而让她整个身子都战栗起来。“要是她不喝呢？”

“别人敬的她一定不会喝，但妹妹你就不一样了。倘若葛卿真能不顾情面，那我们……”

后面的话王妹自己清楚就行，说出来难免又惹她伤心。上官兰适时收了话头，语气尽量放得轻柔而沉稳。“别害怕，到时候父王会陪在你身边的。大哥以性命向你保证，绝不会伤害她。”

上官兰的眼眸很澄澈，目光里无限的真诚足以让她相信了，或者说，上官荇宁愿去相信。自欺地打消掉心中的不安，上官荇注意到话里的不对劲：“父王？那兰哥哥你……”

“既然是议和，我们唐国自然要表现出最大的诚意。而你大哥我便要趁此机会，直捣魏军主营。”上官兰吐出的白气就像冰刀一般。“主帅被擒外加军队受创，如此，魏国小儿才会乖乖退兵。”

上官荇急道：“大哥，非要你亲自去吗？”她这也是真关心。上官兰摸摸妹妹的头，语气又恢复了往日的轻佻：“唉，没办法呀。父王年事已高，几个兄弟又不中用，可不就苦了身为世子的我？来，荇荇，为了安抚你苦命的哥哥，给我个软玉温香的拥抱吧。”

上官荇并没有笑，却如愿地被他揽在怀里。许是刚才在亭口站得太久，宝蓝色锦衾缎面上湿了一层，之前为上官荇遮挡的风雪尽数侵蚀回她脸上，上官兰喷吐在耳边的温热也不能将其软化。“荇荇，你要记住：无论你爱的是谁，最爱你的永远是我们这些亲人。哥哥一定不会让你受伤害的。”